《相煎》romasky

29、第二十九章 鸡肋

　　看着面前的酒杯被斟满。虽然是行军时唯一能弄到的浊酒，可也明晃晃的摇曳波光。
　　“你常与子建一起喝酒？”
　　“有时喝两杯。”
　　端起曹操为他斟的酒，懒得谦让，仰头喝了一杯。
　　自己的帐里，是不知情的下士，一样的酒，佐以烤得流油的牛羊肉，大家都有些醉了，弹起了戎马的曲子，唱起思乡的辛酸。
　　想那邺下的光景：一桌小酒，两人对饮。可是真的聊起知心话又有几回呢？说的总是曹公，是子桓，是那些个勾心斗角，巧计良方。单属于两个人的竟为寥寥。一旦岔开，又无非是插科打诨。即便是这样罢，仍旧沉醉其中，不可自拔。或许杏文馆的那些棵杏树都记得了窗口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世间百态，多少聪明人，都栽在情字头上。再解不开，脱不去。
　　子期绝，伯牙不是连琴也摔了么。
　　杨修叹了口气，最近常常忆起当年事，听说只有将死之人才会如此，自己果然命不长了么？
　　刚刚在帐外，看着从面前走过的士兵，来来回回，也一言不发，愁云惨淡。连张郃都接连受挫，即使间或小胜，亦没能占到多少便宜。
　　他不是没有打过仗，也不是没吃过败仗，三国乱世，死伤平常。若见了死人就掉泪，那到现在眼都该哭瞎了！何况他又可是心软的人，何曾徒发感伤？
　　只是，情随事迁，如今这般光景，不免多添感伤。
　　此番能否回得去，未必真能托得子建吉言。
　　“子建好酒，你本该劝劝他。”
　　杨修叹口气，道：“是臣失职了。”
　　曹操哂笑：“可我听说你常与子建去酒馆喝酒？”
　　不想连这些事都叫曹操知道了，杨修皱了皱眉，只道：“偶尔为之罢了。没想到竟惹得人闲话。”
　　曹操不置可否，话锋一转，道：“你看这酒如何？”
　　杨修淡淡笑了笑，“不过是一壶浊酒，有什么如何。行军打仗，也不该介意这些罢。”
　　曹操玩转着杯子，“是啊，行军打仗，死都不畏，怎么会要求好酒呢？”
　　杨修略略皱起眉，那些军长士兵，究竟为了谁胜，为何要亡？自己都做不得主。酒没得喝，衣没得穿，反需把命白白地送掉。
　　想来世间必是艰苦的，生死都不由人愿，活者又难免受苦。
　　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让夏侯惇收拾行装，搬师回朝？”
　　“只是提醒他做好准备罢了。”他苦笑道：“军队打仗，总是要回去的，不是么？”
　　曹操背负着双手，冷笑道：“可是你对于军令的看法却很独到啊？”
　　杨修避开他凌厉的目光，心道难怪夏侯惇来请他时，那么紧张。
　　他安然道：“只是食客的看法罢了。等不得大雅之堂。”
　　“食客之言？食客之言就惑乱了我军心，让所有的人都忙不迭地收拾行李急煎煎地要回家去？”
　　杨修不请自来，又喝了一杯，“那也许只因大家都待不住了。进不能胜，退又无光。多留何益？”
　　曹操眯起眼，心里暗暗称奇，清瘦文人，倒还有一身硬骨头，不卑不亢，连个乖都不会卖。
　　可惜，不见得人人都喜欢硬骨头，尤其是会揣测人心的硬骨头。难怪子建跟着他，处处要输了子桓一节。
　　“你觉得本公这仗打得不好？”
　　“打仗本来就靠天意。真能神机妙算，不成活神仙了？”
　　“你胆子倒不小，脾气也大得很！”
　　杨修施施然站起来，道：“我既知道您不想再留我。可是，有些人挺奇怪，愈是快死了，愈是坦然。饶是怕死的也不怕了。”
　　曹操冷笑一声：“我本不想杀你。看在子建面上，尤其如此；可我也知道留你不得，总之一切，都等回去再清算。”
　　杨修没再言语，走出了帐子，风一吹，才发现面颊上凉丝丝的。原来竟流泪了。
　　“原来我还是怕死的。只不知刀子落下来，是死在前还是疼在前？”
　　旦愿是先疼，让人死了都记得这疼，下辈子就不该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