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官记》谷阳

27、真凶

　　赵主簿告诉姚正，最初也怀疑过周来福是仇杀，只是周遭人与他小有龌龊的比比皆是，涉及人命嫌疑的还没有。经济行里逐利的小人物，口角是非不断，为着几钱酒钱吵骂的事也是有的，但是动辄便以性命要胁的没有，曹县民风虽然飚悍，大体上还是讲些道理的。

　　而且，若想杀害周来福至少要两人以上才能办到。那周来福虽然有些年纪，因为常年劳作兼有喝药酒的习惯，身体极其硬朗，平日介做体力活也不输于壮小伙。更重要的是，虽然头上身上皆有钝器击打的伤痕，致命伤只有一处，便是颈部，他是被绳子勒死的。那周来福两手手腕有青痕，若是匪人，至少一个勒他一个按住他双手不让挣扎，胸前的衣服想也是打斗过程中撕裂的。

　　按赵主簿的话讲，当年的事，正赶上县太爷亲自押运税粮进州府，同时为升调的事述职，为免影响官声便草草结案，正巧也是流匪泛滥之际，这事便栽到流寇头上。可见人不能做亏心事，那任县老爷非但没升反而降职调至别处，官场上的事啊说不好，也说不准就是这曹县风水不好，不旺官呢。

　　赵主簿扼腕婉惜状“姚父母是清正好官，卑职真切希望您老能在这曹县，千万不要被，千防万防暗箭难防，尤其是上峰的心意最难揣测，我们那位府尊倒还好说话，抚台当年当年还是知府时可真是，哎呀呀。”赵主簿摇了摇头，似要同姚正攀谈攀谈这官场是非。

　　姚正嘴上多谢赵主簿指点，心下对这案子有了许多计较。他同赵主簿的关系，还没到可以随便谈论上峰是非的地步，这交浅言深的话不知是什么意思。赵主簿有时睿智得让人心生防范，有时又像痰迷心窍般海侃一番，若章先生是话仙，这赵主簿便是个话痨，真真假假玩笑中有机锋。其实也就是在小地方过得太安逸便有些小人得志的官僚嘴脸，京城里可看不到这景色，着实让人开眼界。

　　姚正转了几次话题，终于又把赵主簿勾回到眼下这桩案子上。 “那周娘子也是个奇人，哭得一塌糊涂还几度昏厥，想是周来福一死她倒真切悲伤。”赵主簿稍微顿了一下，以探究眼神看向姚大人“大人，卑职有一事不解，还请大人指教。”

　　“请讲。”

　　“大人是如何看出周娘子同于强，就是那个李二狗之间有情的？”

　　“周娘子家小院后门虽然绣迹般般，但是因为常有人出入，门口并无陈年积灰，且院内草皮早已被踩出一条路来。”

　　赵主簿眼珠在眼眶里横转，心下揣测这姚大人是怎么知道人家院里草皮长势的？

　　姚正叹息一声“之前我也疑心周娘子与来福有私。那周娘子情急时叫的是‘来福’二字。”

　　赵主簿想当然的不屑一顾样“她呀，说什么好呢。”忽然心机一动，非常恭敬的再次请教， “大人是如何知道这于强底细的？”

　　赵主簿对姚正的态度越来越恭敬，姚正也越来越有些拿腔拿势的劲头，呃了一声，沉吟的语调刚刚好令赵主簿心上漏跳一拍。“这就要说到县里户籍名册的问题。”曹县的户籍名册确实有些混乱，每逢灾年前后总会有不明分子混进来，因为丁役一事又要充人头，充个人头朝廷下放多少银子，买个户籍又得多少银子，一进一出间皆是来钱的途径。赵主簿不说，姚正也知道他必是做了手脚。

　　姚正蜻蜓点水般提示，引得赵主簿连连谢罪“是，是，大人说得对，虽是陈年旧癖，确是有疏忽之处。有些灾民躲在县内赶也赶不走，遣也遣不散，情愿为曹县子民，是以县老爷便主张纳新，也曾派人回原籍落实，只是那时卑职还不当事，所以有些实是不知。”

　　赵主簿将这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一切麻烦都是前任县太爷留下的，赵主簿又说“小人虽谨小慎微，也总有力不能及之时。小人没别的想头，只求一生平安，宦海危险，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做得好也不见得乌纱帽戴得稳当，唯求大人多加照拂。”

　　姚正啧舌“您老这是为何，学生年轻，还在许多事要仰仗前辈。”

　　赵主簿推崇的话密密匝匝“姚大人将来鸿途不可限量啊，卑职靠上您老这棵大树方好乘凉，难怪刘经承对你推崇备至。”曹县看风使舵的本事谁有赵主簿厉害？因为姚正水涨船高，他称呼刘基这样的县眷红人连名目都越来越正式。

　　刘基是户部吏员主管，给他面子叫他“刘经承”或者“刘主管”，称呼他“刘书吏”时也是种亲切态度。

　　赵主簿如此谦卑换来姚正满意的颏首，赵主簿趁机再问姚正“那大人是如何知道李二狗是漯河流民？”

　　姚正看向赵主簿，迫得他不得不低下头。姚正心内冷哼，赵主簿得收下多少黑心钱，才替那李二狗伪造户籍，连人是哪里来的都不知道。哼，李二狗还知道问一句“也不知道什么底细就让人住进来。”这赵主簿想是不管什么底细只要有钱就好说话，这曹县县衙还真是混沌一片。

　　姚正懒怠多说，只说“写了几封信，托朋友查的。”便表明乏累了，不愿再多谈。

　　赵主簿心惊肉跳的告退，驿站都在他掌握之中，这姚大人信是多了些，那他结交的都是什么样的朋友，有着什么样的人脉啊。若说之前姚正狱神庙抢先一步引起赵主簿刮目相看的话，今天这一番探底，终于让他多出些自知之明，自己还是不要做那挡车的螳臂为好。

　　于强被关押在县狱地牢里有些心灰意冷，审讯时姚大人问了他三件事，他便知道不好脱身了。

　　第一件，姚大人问他，你那“走马了”的好朋友便是余分是也不是？你们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合县人都知道余分是被瓷片割喉杀死的，唯你说是被掐死的，欲盖弥彰。

　　第二件，余分死时你便在楼内。你家宅院与余分家后门相连，进出方便，因着情事败露风言渐起，余分想阻断你二人往。你既放不下周娘子又不想看余分脸色，遂起杀机，是也不是？

　　第三件，说吧，来福是怎么死的。

　　县太爷说得有理有据，连他来路都摆得一清二楚，于强头大如斗，暗自后悔的事有很多，有时既恨自己留下尾巴没收拾干净，有时恨这姚老爷好端端的便同他过不去，有时又恨这命，一心要强总是犟不过这命。虽是收押候审，于强觉得劫数到了。左思右想，又怨怪自己有些鲁莽了，来福酿那两坛酒放在地窑里，他看着便碍眼，于是处理给李笙,不想成了脏物。想到来福，于强闭了下眼睛，祸不单行，那人死不瞑目，现在果真就来索命了。

　　这几日天忽然就冷了下来，幕幕缩手缩脚躲在床里，大眼睛波光潋滟“姚老爷是怎么喝到周娘子家的酒的？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偷酒的手艺？什么时候办成的呢。”

　　姚老爷侧身看着他“我哪有偷喝，你不是说我手上能人异士不少？若是我告诉你，那人潜进周娘子家院中，在坛底凿出洞来用竹管吸出酒后，又用泥将缺口封上，你信是不信？

　　幕幕疑惑“啊？怎么可能？”

　　姚正笑笑“睡吧，别想这些了。”

　　幕幕噢了一声说“别点我。”话还没说完，人便被放倒了。

　　姚正无奈的看向旁边那人“我无碍的，你自去休息吧，他不会伤害我的。”那人口不应答，一脸心满意足的又跃回梁上。

　　“哎，”姚正叹了口气也躺下来，如此忠实的廷魁着实让人感动。

　　何为季手里拿着李笙那字签看，其实心思已经遛号到一边，刘基过来问他那周娘子与余分的事，也有一搭无一塔的应着。

　　刘基一番推测再加上对姚大人推崇之后话入正题“何兄，你看，我最近手上也不宽祫，这日常开销也一日大似一日。”何为季是有份例的，姚大人也给过银子，但是何为季这么厚脸皮的蹭他吃喝他也有些吃不消。原本刘基心态也还好些，觉得就算是给姚大人面子做给姚大人看，何为季顶多白蹭他一个月吃喝而已，自己在姚大人心目中落个好印象也是值得的，事后才知道姚大人也贴补过何为季，何为季不是一分没有而是一毛不拔，他就气不过了，同房住着，彼此还要有照应，不好明讲，只得暗点。

　　何为季看向刘基道“刘兄怎不早说，我这几日为着公务支出也很大，大人给的银子还剩一两，刘兄既然这两日手紧，拿去便好。”

　　刘基连连摇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何为季说郑重道“刘兄，你我兄弟相交，情谊最重，银钱之类的身外之物不必太计较。我们都是大人的人，眼界自然与别个不同，你说是也不是？”

　　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刘基只得唯唯点头，何为季说得对，兄弟相交最重义气，不应和他斤斤计较算这经济帐。市侩了，自己怎的变成这样？连何为季那样的混子自从跟了大人都有些高洁的意思，自己一读书人还市侩作风，这样很不好。刘基决定，再也不同何为季计较这些了。

　　隔了几天周娘子上下打点，终于见到于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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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里李二狗那里需要修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