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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   连尚奕来时我正瑟缩在床尾,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关切的探身问我:“怎么着了?清心说你不舒服?”“什么时候让我见尚唯?”我梗着脖子反问他。他莫名其妙的看看站在一旁的段清心,段清心只是很随意的摆摆手,对他说:“二哥,让她去见尚唯吧。”
      “清心,到底发生什么了?你甭瞒着二哥,二哥虽也姓连,但对你和若婉,都不算外人吧?有话你给二哥讲明白了,这里面到底怎么了?”连尚奕一脸的不解,拉住段清心的袖子,没完没了的发问。段清心转身大着步子往院儿里走,连尚奕后头紧跟着,眨眼间两个人就不见了。
      我脑中尽是空白,总觉得有许多事要想清楚,却一件也忆不起。我想起昨天所见的尚唯,想起他空洞而无助的眼神,想起他枯瘦而虚弱的身形,假若当时我的理智有一丝一毫的抽离,就应当无所顾忌的冲进去。我想扑进他怀里,喃喃诉说绵绵思念,我想疯狂的吻他,弥补别离时未尽的缠绵,我还想听他在我耳边细语,讲从初识,到如今,堆积起的对我的浓浓依恋。
      可惜,我没有,在连府这几年,别的,我学不会,就是隐忍,这两个字,已经修练到登峰造极。尚尚唯百般看我不惯时,我能忍,忍着不去招惹他,一个人过着本应属于两个人的婚后日子;老太太挑剔挤兑我时,我能忍,忍着不去顶撞她,委屈和怨言都窝在心里;段清心步步紧逼,要我与他离开时,我能忍,忍着不去违背他,只要能救尚唯,我是情愿的。
      他们两个人走回来,都沉着脸,连尚奕搓搓手,在脸上揉了几把,道:“弟妹,你不吃不喝的也顶不上用,时候不早了,多少垫一点儿,等天再暗些,我带你过去看尚唯。”我仰起头,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下来,哭着对他说:“二哥,你可别蒙我,你带我去见尚唯。”
      他点点头,与清心擦身而过时,带着愠色道:“我去后厨让下人弄些热乎的汤饭,你先给她倒杯水,这是哭了多久,你也真看得下去。”我侧脸望向铜镜,里面的脸孔如此陌生,算来也不过两天,竟就能让一个人变个模样。
      段清心听话的端着茶杯给我,我不接,坐在床边抹眼泪。他自己把热茶喝了,杯子墩在桌上,在我眼前蹲下来,我与他对视着,不躲不闪。他闭眼叹了口气,道:“若婉,你既是这般不愿,为什么当初还要许我?我只想让你过得好些,不是寄人篱下,也无需看人脸色,我想让你无忧无虑,痛快的过活,怎么就错了呢?我想不通。”
      我惨淡的笑了笑,依旧在掉眼泪。他把手盖在我的手上,手很凉,冻得我一哆嗦。“若婉,尚唯可不可怜?我觉得很可怜,你也可怜。只有我,我可恨也可耻,我背叛朋友,拿他的性命做筹码,我拐走他的妻子,还能对他的病痛冷眼旁观。可是,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太阳升起一次,再落下一回,我便对自己说,段清心,你又熬过了一日,真好,你的朋友连尚唯还活着,没有因为你送命,你的心上人程若婉还活着,没有因为你选择自我了断。”
      “清心,我不敢说怪你,却也不想说不恨你,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你知道吗,这世上,有一个人,不只能让我不怕死,更能让我不怕活下去。死是太简单的事,简单到我从没想过要这么做,因为我知道,我若活着,那么哪怕离他再远,哪怕伤他再深,他也会随我活着,可我要是死了,他就没命了。清心,我想让他活着,只这一个念头,便能支撑着我做任何事了。”
      他陷入沉默,滑坐在我脚下,半饷,忽然闷声说:“兴许我是错了,我大错特错了,我想让你过得好,可现在却变成这样,你的样子,我都不敢正眼看,嘴上不说,脸上却全是哀愁和烦扰。我总会自问,段清心,这就是你要的?你到底是爱她还是恨她?如此自私的段清心,单单是想一下,我都会觉得恶心。”
      连尚奕恰在此时推门而入,清心尴尬的胡乱擦着脸上的泪,从地上跃起,闪身到一边。连尚奕把手里的一碗粥放在我眼前,堵住我即将破口而出的拒绝,率先说:“这是今天后厨给老三做的,热了三次了,他只吃了一勺,我又让他们热了第四次,给你端来。弟妹,二哥其实是个狠心人,要不然当初怎么能随着娘逼你走?可就是这么一个狠心人,看见你跟尚唯现在的样子,真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刮子。二哥知道你咽不下去,可待会儿见了尚唯,你要是撑不住晕过去,他能好受吗?他能接着往下活吗?”
      这粥,是尚唯吃过一口的,我捧起来,仔细嗅了嗅,浓郁的米香扑鼻而来,再闻闻,仿佛还有淡淡的莲花香味,真是我的尚唯。满满的这一碗,很快吃光,我把它递回去,对连尚奕说:“二哥,能走了吗?”连尚奕皱皱眉毛,竟是从眶中落下一滴泪,道:“能,能,弟妹,你捯饬捯饬,别让老三见了湮心。”
      他和清心到门外候着,我从包裹里拿出过年时尚唯为我挑的桃红色裙子,配着淡黄色的外袍,再把发髻扎得足够利落,拍了一些薄粉和胭脂,虽说还是憔悴颓唐,到底勉强能看,这才急着跑出去,跟在他们两个后面,亦步亦趋的回我自己的院子。

      远远的望过去,院子里黑漆漆一片,连尚奕回头小声说:“这个时辰,丫鬟们也该睡熟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回个家都得蹑手蹑脚的。”我和段清心都没言语,随着他越走越近,到大门口,他没进去,而是倚在门上,又叮嘱我道:“弟妹,你可别哭,二哥求你忍着点儿,老三病病歪歪的,经不起什么折腾了。”
      我推开他,先一步开门,大门直对着卧房的窗户,里面竟然隐隐约约的透出光亮,我吓了一跳,问二哥说:“尚唯还没睡吗?这都什么时候了?”“应当是睡了,你走以后他落下个毛病,不让熄了蜡烛,就得整晚这么点着,你要是趁他睡着给灭了,他登时就能惊醒过来,这一来二去的,我们也就由他了。”二哥走路悄无声息,我们也不敢弄出动静,三个人做贼一般站在院子里。
      清心一路无话,我本想进屋前再同他说几句,到底吞回肚子里,尚唯就在不远处,勾走了我的全部心思。房门关得严实,我双手使了力,才将它推开,外间没有光,黑得一塌糊涂,清心已经跟过来,他手里挑着照路的灯笼,往里面探探,压低声音说:“小心点儿,把这个拿着,你可别摔了。”
      我摇头,怎么会摔了呢,这里的一切我都了然于心,右手边有一张八仙桌子,上面总有我清晨摆上的新鲜莲花,墙上是尚唯的一幅画,青山流水,怡然幽静。两边各放着一把太师椅,铺着红绸缎的垫子,那是成亲时娘给置办的,我觉得好看,就从没换过。从外间到里屋,隔着一层帘子,帘角有一块污迹,是我端汤给尚唯时,不小心蹭到的,我总想着空闲时让丫鬟们拿去洗了,却迟迟忘在脑后,大约只能等着新的女主人来处理了。
      我颤抖着撩开帘子,眼前亮起来,里面还是属于我的气息,甚至桌上的半盏茶,我都觉得,仿佛是不久前我倒好,等着夜里拿给尚唯润喉的。尚唯仰面躺在床上,身上盖着的,是那床绿色稠面的被子,那是我的,我还能回忆起盖着它时的舒适温热,尚唯总与我调笑,说他的红被子不如人意,就是不比我的绿被子暖和。
      我咬着食指,无数的哽咽抽泣都压回去,连鼻子都不敢抽动一下,就这么待了好久,终于小心翼翼的往前迈了几步,刚站稳,床上的人却忽地一下翻了个身,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我。从那个雨夜至今,我走了几日却好似几载,这个眼神,从没有半刻远离我。
      “丫头?丫头……”他的声音还是低沉而迷人的,多听几句,谁都能醉了。我刚要答应,他竟又转身背对着我躺下,只一下,立即扭回来,挣扎着立起上半身,许是动作大了,惹起一串剧烈的咳嗽,他一手撑着床,另一手揪着前襟,艰难的喘息着,唇色瞬间就变得暗紫。
      我抬腿就要过去帮他顺气,他赶忙冲我摇摇手,又喘了一会儿,等总算勉强能说话了,才开口道:“丫头,别动,你别动,我过去……”他颤颤巍巍的把双腿挪到床边,晃着身子站起来,终是没站住,幸好拽住床柱,才没倒下去。我听话的原地等着,他又调整半天,总算缓过这口气,踉跄着朝我奔过来,到近前,再也坚持不住,摔在我脚边。
      我蹲下与他抱到一处,他狠狠的把我往怀里揉,右手摁着我的后脑,死死压在肩膀上。“你非这样折磨自己干什么?我过去就好了,摔得疼不疼?”我拍着他身上沾的灰尘,他还是不肯松开,道:“不行,你不能动,你一动,便就消失不见了,丫头,我这几次做梦,都是等着你过来,结果还没抓到手里,人就没影了,好容易又梦见一回,你不能动,我来找你,我来找你。”
      他渐渐没了力气,本是搂着我,后来坐不住,只能靠在我身上,头发早被汗水浸得湿了,衣服也半干不干的,涾在身上,粘糊糊的难受。我抚着他的脸,哄他道:“尚唯,咱们躺回床上去成不成?地上阴凉阴凉的,这么着身子可就要坏了。”
      他的头本来贴着我的颈窝,却开始一点点抬起来,吻上我的耳垂,沿着颈间的隆起一路到我的唇,这样奇妙又温馨的感觉,我失去有多久了?我与尚唯吻着,顾不上周遭所有,直到我的眼泪落下来,打在他脸上,他才猛然停下,更加惊讶的看着我,道:“丫头,是你吗?真是你吧?”
      我没回答,而是继续吻他,像往常那样,无论是眉毛还是眼睑,无论是喉结还是嘴角,都不越过,认真而从容的吻着。他闭着眼睛,安静的享受,鼻中偶尔会耐不住的深喘一声,等我吻得心满意足,他才张开眼睛,眶中湿润一片,嗓中哽着,道:“丫头,我知道你这两天就回来的,怕你进来时不方便,日日为你点着灯呢。”
      我把他的胳膊架在肩上,用力要拖他起来,来回几次,却是怎么也弄不动他。我只好重新让他躺进我怀里,对他说:“尚唯,要是从前你不爱惜自己,我心里急倒也不会怪你,但从今以后,你得记着,你的命太宝贵了,你的命是赔给我的,不许任你挥霍,你得给我打起精神好好的活。”
      我没足够的力气扶他上床,只好退而求其次,站起身准备取条被子垫在身下。谁知他却一把拉住我,可怜兮兮的求我道:“丫头,别走,就是梦,也让我再梦一会儿,成吗?”“不走,拿条被子给你,好不好?”“别走,就这么待着,丫头,别走。”他嘴里嘟囔着,到底没让我动。
      外面已经有些发亮,大概快到卯时,我在地上坐得腰酸背痛,想尚唯应当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仿佛睡了,半卧在我腿上,拉着我的手搁在胸前,呼吸平稳,神态安然。“尚唯,我去叫二哥他们进来,等你上了床咱们再说话行不行?”我轻推他一下,温柔的问他。
      他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吃力的坐直,伸手到怀里,掏出我给他绣了“莲”字的手帕,手帕里包着长长的物件,一打开,竟是我的莲花玉簪。我贪婪的盯着看,有些伤感的对他说:“我以为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呢,连将军,怎么没送出去讨好旁人呢?”他将玉簪捏在指间,沿着我的发髻插好,又将我散在耳边的碎发捋好,微笑着看了看,满意的说:“好看。”
      “丫头,你要是没嫁来连家,是什么样?娘也许会给我找个家境般配的姑娘,低眉顺眼,也是能一起过日子。我每天低着头上朝回家,大概话也不会同她讲上一句;也是同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却压根不会知道她爱吃什么又对什么忌口;兴许她也喜欢鼓弄个花草,可我大抵永远不会留意屋里又添了几枝几朵;我见不到她清晨睡意蒙蒙的样子,她也不会清楚我夜半要喝杯热茶的习惯;甚至某一天她耐不住寂寞逃了,我可能都是家中最后一个才知晓的,只会舒口气接着等娘再给娶另一个。可你来了,为什么你来了,丫头,知道吗?我最难过的,不是你离开,而是你来过……”
      打更的出来了,真的到了卯时,地上坐着的两个人,彼此依偎,心里都明白,有这一刻,却没下一刻。段清心和连尚奕等得着了急,一起冲进来,段清心惊呼一声,我以为他是担心尚唯受不住,谁知却是对我吼道:“一直坐在地上吗?若婉,真是荒唐,你不能在这儿久坐!”连尚奕也把尚唯搀起来,说落他道:“老三,可真不让我省心啊你!”
      段清心看到玉簪回到我头上,眼神黯了又黯,面向尚唯,问候他道:“我出的方子吃了几付?见不见好?要是还不舒坦,我再加几味药。”“清心,你就是把药都捣碎了熬在里面也没用,我想,我大概活不长久的。这些个话我没对你说过,我以为这辈子我都不会往外说一个字,你知道吧,我可悲的自尊。可我憋不住了,清心,这丫头,是我的命,这丫头,我不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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