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莲》邦尼安安

3、第 3 章

　　走吧，走吧，走了挺好，我摘下头冠，刚要更衣，门又开了。他沉着脸迈步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丫鬟。估摸连将军是出去冷静了一下，又后悔把房间让给我了。我一屁股坐回床上，等着看他怎么耍花样再轰我走。他站在门口吩咐小丫鬟道：“放那儿吧，你出去。”小姑娘都不敢抬眼看他，把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一步步往后退着出门。
　　我定睛一看，呵呵，是一块白色棉布手帕。昨晚我娘派人来给我讲了半宿，全是男女之事，听得我面红耳赤，其中就有这一部分，这是用来检验女子贞洁的。明晨一早，就会有人来把白帕取走，上面要是不见血迹，以后我的日子恐怕就会难过了。除非我向连老太太坦白，告诉她我仍是女儿之身，这样一来，她定会对连尚唯兴师问罪，外一他情急之下把当初茶楼相遇对他娘和盘托出，只怕事情更糟。
　　丫鬟刚一退下，连尚唯就转身要走，我急忙喊住他：“你等等，屋里有剪刀吗？要是没有，把你的剑给我留下成吗？”他一怔，大概以为我要寻短见，指间碰碰剑柄，没说话。我笑一下，指着白帕，道：“我是给你娘一个交代，放心，我比你能忍，不会那么傻。”
　　要想连老太太不怀疑，帕上见血是必须的，还非得今晚留下，这样明天才能变成暗红。我在想是划手指还是小臂，手指吧，恐怕那点血杯水车薪，不够使，小臂吧，失血太多，又舍不得。哎呀，我的命好苦，新婚之夜，没有初为人妇的喜悦，还得自残，上辈子是不是杀人放火，打家劫舍，造下大孽了？
　　他明白了我的心思，抽出长剑递过来，抱肩在旁等着看好戏。我这暴脾气，看他的样子实在火大，拿起剑奔着小臂就划。挨到皮肤刹那，他的掌也到了，正落在剑刃和我的小臂之间，鲜血涌出，我傻了眼。他淡定的拿过白帕，随意抹了一下，扔回给我。我顾不上接，而是从怀里掏出淡粉色绣花手帕，去包他的手。
　　他向后挣了两下，显然没把这点小伤放在心里，我也不勉强，把手帕丢给他，他眼睁睁盯着手帕掉在脚下，面无表情的牵牵嘴角，看也不看我，扭头走了。我跌坐在椅子里，瞪着桌面和地上洒下的滴滴血痕，这是洞房还是战场？连将军百战百胜，今天出点血，也算对得起我了吧？
　　不知连家的三少爷，这一晚到哪里消磨时光，反正是一夜无归。环儿早早过来叫门，送来一盆温水让我洗漱，她站在门外探头探脑，迟疑着不敢往里走。“进来吧，除了我没有第二个喘气的。”我拉开帘子招呼她。环儿帮我梳头，从今天开始，我不能再像姑娘那样绑辫子，而是要把头发盘起来，在一侧，还插上一支白玉发钗。这支钗是梳妆台上摆着的，钗头是一朵莲花，做得精致逼真，不知是不是与主家姓连有关。
　　大户人家清晨第一件事，必是向长辈请安，特别是新媳妇。我打扮妥当，随着来领路的丫鬟小南，往连老太太住的正院走。昨天是蒙着盖头进来的，这会儿仔细一看，真不愧京城大户的名声｡回廊层层叠叠，假山流水，石桥绿树，一畔小湖，无数花尾鲤鱼，最不同的，是池中扑天盖地的白粉色莲花。
　　我家也种各种花草，以牡丹和海棠为主，还有用来熏衣服的茉莉。其实我觉得莲花很好，出淤泥不染且不提，关键实用啊，既能吃莲子还能食莲藕，顶不济，摘片莲叶还能当伞。要不怎么说连家能富甲一方，看看人家养花都这么讲究实际，不富才怪。
　　我一路想着怎么跟连老太太扯谎，毕竟这日子应当新婚小两口一起敬茶，现在单枪匹马出现，总要有个说道｡谁知那个人正站在院门口，瞥到我走近，率先扭身进屋｡看来他并不想惹他娘生气，大体上还是要装装样子的｡
　　连老太太看见儿子媳妇自是高兴，眉开眼笑的从我们手里接过茶盅，一饮而尽，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睡得是否安好，住得是否习惯，下人是否听话，备下的首饰细软是否顺心｡我低眉顺眼的应承着，最后老太太拉着我的手，道：“后天当是回门，在你爹娘家住上三天，说说心里话，只是不许说我这个婆婆的坏话，三天头上我让老三过去接你回来｡”
　　“我明天就回军营｡”他漫不经心的拒绝｡我赶忙摇头：“不用接，我爹会派人送我回来的，您不用费心了｡”“胡说，这是礼数，你不挑，你爹娘也要挑咱们错的，回门带的礼这两天我就让人准备，你再回去当两天闺女，回来以后就塌心给我们连家当媳妇了｡”唉，如果不是许配给这个三公子，那么有这样通情理的婆婆，也算我嫁得圆满了｡
　　早饭时我见到传说中的二少爷连尚奕，他不似连尚唯那般冷漠，也许跟长年经商有关，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微笑，却又让你感到难以捉摸，不易接近｡他算不上魁梧，但也不是单薄，穿着得体讲究，一举一动，都是富家公子的派头｡
　　我爹跟我说，二少爷本来可以读圣贤书，入朝为官的，朝中有他父辈的故友，于情于理，都会力荐力保｡但他志不在此，从小喜欢扒拉算盘珠子，最后没有子承父业，反是接手了连老太太的生意，打理得风生水起｡
　　头一回见面，连二公子也不见外，一声声弟妹这么叫着，弄得我颇不好意思，只顾闷头吃饭｡连尚唯请安后就走了，饭桌上只剩我们三个，连老太太跟连尚奕说了几句生意上的事，也匆匆离席｡这下场面于我更为尴尬，既怕不礼貌不敢提前离桌，又不想坐在他旁边煎熬，心里七上八下｡
　　“弟妹，嫁给老三心里委屈吧？要我说，你不用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了，自己找点乐子就好。”看来他也知道连尚唯对这门亲事并不情愿。
　　我大脑一热，脱口而出：“因为素娘是吗？”
　　他大惊：“你怎么知道？老三告诉你的？”
　　“他跟我说话拢共不超过五句，哪有工夫说这个，我是无意中知道的，您打算刨根问底还是给我留个情面？”
　　“你也别怪老三，他和素娘认识两年，要不是我娘拼命拦着，早就成了。素娘也是苦命的姑娘，本来家里不是赤贫，从小读书识字，怎料她爹娘相继离世，就剩哥哥嫂子，全是泼皮无赖，不但把家里的积蓄霸占挥霍，还成天挤兑素娘。以我娘的脾气，怎么可能看得上这种人家。老三性子拧，你也别指着他能把心收回来，不过，听说素娘快嫁了。”
　　我瞪圆眼睛，事不关己一般，问道：“这么快？再给我讲讲，跟听书似的，挺有意思，嫁的人家好吗？”
　　“这么快？素娘嫁人你也知道？”连尚奕更加迷惑。呵呵，我不是之前偷听了他们的对话嘛，虽然并非故意，终归不是体面的事，也就别拿到台面上给连二公子讲为好。
　　连尚奕见我不吱声，知道是有难言之隐，也没追问，自顾自说道：“她哥哥嫂子给找的归宿，能好到哪儿去，也就是想赶紧把她从家里踢出去，还能真为她着想？”
　　“那恕我直言，您三弟这事办得理亏，在那个姑娘身上缺德了，往后她的日子要是过得不好，你们连家心里能落忍？”虽然是与连尚奕初次见面，但却觉得亲切，不知不觉中，话越说越开，看他的样子，仿佛也不觉得和我聊天无趣，两个人坐着的姿势愈加放松，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他仰头笑笑，调侃道：“弟妹现在也是连家的人了，按说跟老三的关系，你比我近，要不你替咱们连家补偿补偿人家姑娘？愿意吗？”
　　“我不成，到不是吝啬，主要是我出手味道就变了，好好的补偿，一下子变成示威了｡”
　　“这样，你出钱，我出力，我安排人把事情办得漂亮些，让素娘接受起来心安理得，你肯不肯？”连尚奕坏笑道｡
　　我低头想想，钱不钱的无所谓，我不会花，也没机会花，能帮个人也不错，毕竟我嫁给连尚唯对素娘是个伤害，尽管我也是无辜者｡银子在我这里连个摆设也算不上，到她那里也许就能救命，连老太太对我不差，就当帮连家积德好了｡
　　我爽快的对连尚奕道：“银子我有一百两，是出嫁前我娘给我放在包袱里压腰的，是多还是少我也闹不懂｡不过我要给环儿留二十两以后当嫁妆，剩下八十两一会儿拿给你，你要是心善，给添上凑个整数，面子上也好看｡”
　　“哈哈，好好，我添二十两，算弟妹问我借的，以后记着还我｡”他大笑｡
　　我站起身往外走，酸溜溜的说：“怨不得连家能敛财，我今儿个从二哥身上先见识了｡”
　　之后两天，连尚唯都是一早在老太太门外侯着我，两个人一起演过戏再走｡我一个人住得倒也痛快，白天就和环儿到院子里散步，有下人正划着小船在池里摘藕，我们捡回几朵荷花，撕成花瓣，在院子里晾开，留着往后熏衣服｡我在家里都是用茉莉，香味淡而清新，不过这里没有，偌大个连府，野花都找不到，只有满池荷花，没得选择｡
　　连老太太还派给我一个丫鬟，小南，长得胖乎乎的，很敦实，一着急就结巴，但心地很好，很快帮着环儿融入连家丫鬟之中｡我们三个嘻嘻哈哈，打打闹闹，日子过的快活，新房生生让我住出了闺房的味道｡
　　我爹让下人来接我回家，临走时环儿说：“小姐，要不咱们把东西都带上，要是能留在家里不回来就好了｡”“我不骂你傻都对不起你，小南还在跟前儿呢，你这话要是让她带到连老太太耳朵里，我这半条小命就交待了｡”我笑呵呵的看着小南｡
　　小南连忙摇头摆手，急得半天说不出话，好容易舌头捋顺了，拽着我的胳膊道：“三少奶奶您别不回来，小南舍不得您了，要不我和环儿一起回去服侍您？”“你踏实在家里等着我们吧，我哪儿有骨气不回来，不说别的，为了我爹延年益寿我就得老老实实回来当这个什么劳什子的三少奶奶｡”我拿了两件衣服，屋里连家的东西是动也没动，出门上轿｡
　　我爹娘早就盼着我回来，一见面乐得合不拢嘴，好吃好喝不说，我娘还让裁缝给做了好几套裙子，她说嫁人不比从前当姑娘，衣服颜色深点儿好，显得稳重｡相对于我，爹娘更看重三天后姑爷上门，他们不厌其烦的反复和厨子商量菜单，不能太油腻，也不能太清淡，不能太繁琐，也不能太单调｡
　　几次想告诉他们，连尚唯根本不会来，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他们热情高涨，指挥着下人打扫厅堂，让丫鬟们采来新鲜的各色花束摆上｡连尚唯本来就是我爹看重的人，现在又成了自家女婿，第一次登门拜访，哪有不重视之理？这之前我对他来不来我家根本不在意，这会儿却有些盼着连老太太能说服他过来，真是怕辜负了我爹娘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