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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十八章 ...

  •   攒动的人影,院中灯火通明,铠甲与兵戈碰撞之音稀时不时搅扰着阴诡静谧的黑夜,挣扎在漆黑的暗影里。

      突然,剑光划破祠堂正殿的木门,两列士兵手持武器破门而入,门口一声马匹嘶鸣,雪维驾马闯入直到正殿阶前一个翻身下马便紧接着箭步冲了进去。这些亲兵都是雪维多年同生共死的弟兄,甚至有的一起在军营长大,忠心耿耿,训练有素,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摆开架势。那些养尊处优的长老们何尝见过这样的阵仗,竟有的吓得跌坐在一边发抖。

      只消风卷残云之势,便以武力控制了局面。

      雪维万万没想到,他已经已最快的速度调三百亲兵驾马奔徙而来,却还是没能赶在小七遭罪之前。邢床上的人已经了无生气,他看见蒙在小七脸上的黄纸时已经近乎失神,心口突然漏掉了数拍。他早已顾不得周围的人对他发出了什么样的指责,只是跌跌撞撞上前扯下他脸上夺命的黄纸,那张湿透了的脸上已经完全褪去了血色,甚至变得青白,雪宜就像睡着了一般,无声无息躺在那里。

      “你!你!”夏邯宽大的肩膀因怒气上涌而隐隐颤抖,他的用手指指着雪维,眼里满是惊诧,嗓子里发出骇人的声音,似是人在怒极之时连话都无法完整说出。

      “你们一个个,是都要反了我不成!”这一句似是把方才压下来的全部怒火都一通吼了出来,起身一脚踹翻了矮几,桌上的东西七零八落飞了出去。

      雪维并没有看夏邯,此刻他的心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周遭发生了什么他都听不见看不见。他只是盲目地拍着雪宜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小七”。他颤颤巍巍地抽出腰间短刀,割断了几乎因为挣扎而嵌进雪宜身体里的细绳。雪维抱着弟弟坐在地上,用力地摇晃他,整个人像个无助的孩子。也许,他从没想过真有这一天时他会怎么样,也许,他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失魂落魄的一天。

      “小七,醒醒啊!六哥来救你了,没事了!快给我起来啊!起来啊!”这声嘶力竭的嗓音,所有听了的人都难免心有不忍。

      雪维极其用力地拍打着雪宜的后背,那瘦弱的身子已如飘零的落叶那样脆弱,仿佛随时会被他拍散架一般。

      直到小七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雪维突然愣住了,全身每一处神经每一寸肌肤都瞬间绷住了。他咳嗽得很深,每一声都是从肺里咳出来的,连胸腔里的杂音都听得真切,几乎要停止舒张的心肺又拼命的开始贪婪地吸入空气,因为咳喘得太狠以至于青白的脸上开始发红紫色。

      “反了,反了,反了……”夏邯万万想不到小六感带亲兵硬闯,他反手抽出壁上悬挂的宝剑,毕竟是征战沙场之人,宝刀未老,步伐迅猛,三步上前直指小七咽喉,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你干什么?让开!”夏邯猛地收住剑气,雪维正挡在他剑锋之下,他把小七揽在怀里,一手轻轻拍着给他顺气,另一手猛地攥住了眼前的利刃。

      鲜红的血色,痛苦的眼神,夏邯未想到他有此一举,霎时间心中震动,谁想一个不留神被小六夺取手中剑柄扔在一旁。“叮哐”一声,宝剑落地,也砸在了兄弟二人心上。

      “来人,带他走。”雪维声音冷得如至数九寒冬的冰渊之中。两个士兵上前接过尚在半昏迷间的雪宜,堂而皇之地把他带了出去。

      这时那些吓得够呛的宗室贵胄才赶紧跳出来嚷嚷道:“侯爷不能放他走!这等家门逆子,必要除了他才是!”

      “六公子本就数次纵放逆犯,公然劫囚,本是必胜之仗却放跑了敌军,数罪并罚,他难辞其咎,请侯爷处置!”

      “侯爷不能置之不理啊!”“往日侯爷就是太过宽纵了他,才让他无法无天,居然兵围宗祠!”

      一时间,那些或多或少平日里受过雪维气的、嫉妒雪维年纪轻轻就手握大权的人,便如跳梁小丑一样开始转而细数雪维的罪状,声讨阵仗颇大,远没有方才吓得缩到桌子底下的样子了。

      “我劝诸位省省吧!”雪维见小七已经被带走,才缓缓起身。虽然此刻他略显憔悴,但与生俱来的贵气加上往日的积威却逼得众人不自觉得怕他。“既然诸位长了眼睛看得出雪维兵围宗府,也该想想明白自己的性命是握在谁的手上?”

      “你!难道你敢对我们怎么样吗?”

      “问得好,”雪维提起掉落一旁的宝剑,抬手举在身侧,剑锋距离一旁的长老们不过三寸之远,他一步步向正席上走去,手腕一转,挽一个漂亮的剑花便把宝剑插回鞘中,复又看着吓坏了的众人道:“雪维往日怎么行事诸位想必很清楚,若此刻惹我不痛快,你们觉得我会不会对你们怎么样呢?” 眉峰一挑,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夏邯站在正堂上喘着粗气,看着刚才还盛世凌人的长老们被小六三言两语吓得噤若寒蝉,反而变得冷静了不少,他悠悠转过身,眯了眼看着小六,语气异常凌厉危险。

      “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居然敢为了他兵围宗府。是不是往日太久不教训你让你以为自己厉害得可以上天了?”

      “桓儿也没想到,”雪维一步步走到夏邯面前,心中无比悲痛,眼睛里似有泪水,喉中沙哑,半杂着哭腔,“桓儿也没想到大哥能连审也不审就草草定小七死罪,还能高坐明堂与外人一起眼睁睁欣赏着他被折磨得气若游丝直至断气!”

      夏邯听了这话一手拽住雪维衣领,看着眼前他最宠爱的弟弟梗着脖子冲着他。许久,他猛地放开,惯性之下雪维向后好几步才稳住。只听夏邯强压怒气,指着他鼻尖说道:“你,跟我进来。”说罢长袖一挥,二人进了内室,空留宗家长老们面面相觑。

      夏邯坐到内室的太师椅上,年纪渐长,许久不曾这样激动,竟也喘着粗气,许久不能平复。他更是心生感慨,自己看似是高高在上的一方之主,然而并非可以随心所欲,依旧难免受宗族掣肘,要被王法牵制,他有他身居高位的难处,可他唯一信任的弟弟居然丝毫不加以体谅,不懂他回护之心,带兵擅闯劫人巴不得把事情闹大,着实让他伤心。

      “大哥……”半晌,还是雪维先大破沉默。

      夏邯一手扶住额头,声音似有几分悲凉,“你问我为何审也不审就急着杀他,小六啊小六,你自己动脑子想想,我审他,又有什么意义?我把他如何背叛,如何给别人筹谋的事搬上公堂审的一清二楚,那只能是增添了我夏家在天下人口中的笑柄而已!何况我审的越明白,那个孽障的罪就越重!叛军叛国之事早有先例,沈耀也算是跟我多年的老人了,你想想他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我把他秘密处死,就已经是最大的宽容和仁慈了你知道吗?他帮着敌军打自己人此事只要不假,那无论如何都是死罪难逃!大哥动家法而不动军法,就是还想留几分颜面!既是他的颜面也是夏家的颜面!左右这个人就不该生在世上,我让他平静地死去,算是对得起他了!”

      雪维一时竟无言以对,他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去反驳,因为他已经根本不是凭理智行事,只是在本能地去保护他认为重要的、绝不可失去的人。毕竟,如果大哥与小七不是兄弟,作为江南之主保住他的无上权威,哪怕是生吞活剥了小七也是合情合理。可是血缘这种东西交杂其间,竟让一切不能以是非对错来衡量。

      “桓儿,你太让大哥失望了!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你的一举一动,都把眼睛盯在你身上巴不得你出错!你以为大哥凭什么能坐得稳这座江山,难道凭妇人之仁吗?宗室对我对你委以大权重任早有怨言,奈何他们生不出好儿子能像我夏邯的弟弟这样堪当大任,故而只能忍气吞声,但时时刻刻都想要找你的把柄。大哥对你所有的任性妄为都极尽回护,因为那是我夏邯的弟弟该有的霸气!可是你!你这次做的事违反原则等同于捅了天大的篓子!你没对冀州军赶尽杀绝一事我还尚能容忍,毕竟孤军深入北地拿下那些乌烟瘴气的土地并没什么好处,既难以驻防容易被人钻了空子,又不利我们接下来的行军计划。但是你身为主帅抛下三军、公然劫囚还兵围宗府,你以为可以简简单单不用治罪就怎么算了吗?大哥不是瞎子,你对小七的事必是早有察觉却故意隐瞒,但是这笔账我可以稍后再算!眼前,只要处死了孽障这事便告一段落,也就不会有人再把曾经劫囚救他的事放大来说以图对你不利!宗室再牵扯你的过错大哥也可以压得下来!你倒好……你明目张胆动用武力劫走了他,他们就可以说你是有心造反无法无天就可以借机对你下手!”

      雪维说不出此刻心里是什么滋味,无足轻重可以弃如敝履的小七,举足轻重值得大哥费心回护的他,也许在大哥心里一直是很分明的,我是他的兄弟,可小七就未必了,大哥曾因内心一点愧疚,加上小七文采出众、确有治世之才,这才渐渐把他当做小弟看,可惜打心底,是不信任的。即便是今日我率兵威胁了大哥,可大哥依旧不会认为我是真的要造反,反而处处回护。可小七稍有一点不合大哥心意,就要招来猜忌和责罚,然后,一个原本温顺的人就这么被一点点逼出了家门,这回治他罪,终于成了理所应当,坐实了大哥所有的猜忌。

      雪维脸上并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平淡地问:“哥,你看着他死,不会觉得有哪怕一点点心痛吗?”尽管雪维知道这么问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但他依旧觉得寒心。

      “那个畜生应得的!若早杀了他……也罢。”夏邯口中虽这么说,但眼里也有无奈。也许是在感叹这一段孽缘吧。

      “这偌大的夏府,就算被下令封口,也难免人多嘴杂。很多事,桓儿是知道的。”雪维仰头长叹,“大哥若真的早点杀了他也罢了,那样桓儿是不会难过的。也许人与人的情感不是来自于血缘,而是源于相处。对小七,桓儿费心调教,如今未必不怒,只是纵然气他,却终究无法弃他!”

      “可他绝不能留!成大事者,不能被私情牵绊!你当他是兄弟,可那些个白眼狼背叛你的时候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夏邯的火突然又蹿上头来,与往日的记忆一起炸裂。“你一定知道大哥的儿女、父亲的小妾以及你上面两个庶出哥哥被狗急跳墙的敌军推下城墙惨死之事,那之后夏家男丁大减,你嫂子痛不欲生以泪洗面以至于再也不能生育!这些,可都少不了老二、老三串通才让敌军那么轻易夺了城池!大哥坐的江山是鲜血染就的,现在是争天下不是过家家!亲如父子兄弟在利益面前随时倒戈背叛,我若不下狠手那就迟早有一天栽在别人手里!你是我的同胞兄弟,自然同心同德,剩下那些,打从一开始我就信不过他!忠于我的才是我兄弟,若敢异动,我必杀之!”

      内室里,只能听到夏邯粗重的喘息声,他的眼里布满血丝,脸上充满戾气。

      雪维不能说大哥错,只是立场不同。他苦笑,这么多年来,大哥对他,从来是兄弟先于君臣,而小七,是君臣先于兄弟。可我对大哥也好、小七也好,只有兄弟,再无其他。只是,这一时他可以劫走小七,却保不了他一世。

      “噗通”一声,雪维的膝盖就那么结结实实磕下去,直直跪在地上,“大哥,桓儿生来从未求人,今天只求大哥一件事,放过他一条性命吧!”

      夏邯并没有任何反应。良久,才问道:“你的人把他带到哪里?”

      “我说过给他一方净土,我叫人把他带回了城郊寒隐寺。大夫说,他的病根本撑不了许久了。何况派兵驻守,他根本逃不出去。就把他监禁在那里,跟杀了他又有什么区别,也算有个交代了。”

      “交代?”夏邯轻哼一声,“饶他不死,可就换拿你去给宗室交代了。”

      “桓儿愿意承担任何罪过,哪怕家法再严苛我也受得住。从此以后,桓儿发誓绝不再对大哥有半分违逆。”雪维双手展开举到额头,恭恭敬敬叩头置地。也许只有为了小七,他愿意低声下气地求人。

      “要是我不答应呢?”夏邯的声音很低沉,他似乎知道雪维怎么回答。

      “大哥不答应,桓儿会不惜一切地带他走,哪怕拼尽自己的性命。”

      “你威胁我?”夏邯料到他会这么说,更可怕的是,他相信小六真敢这么做。唯独小六是他不能失去的,他确实怕雪维孤注一掷带着小七逃走让事情真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雪维抬起身跪直了答道:“桓儿是求大哥。”然而语气之坚硬,让人发寒。

      “既然如此,家法绕不过你。”

      “我愿意受。”雪维知道,宗室的人,最多看他笑话却不敢动他性命,一来又大哥,二来若是真的撤了江南的顶梁柱,又有谁能保着夏家一族的荣辱和他们的富贵呢?救小七一命,是他唯一能做的。“大哥,我们兄弟三个,各有各的无奈,不管大哥怎么想,桓儿真的不想小七那么一个温柔的人,在名为‘夏家’的牢笼里卑微地活了将近二十年,最后却落得一个横死在自己亲人手中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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