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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八十三章 ...

  •   陈方城城楼上,时隔月余,烽火硝烟中再见到那一袭红色披风和黑甲长剑,让人顿觉心安。

      合袖长揖为礼,雪宜拜道:“萧公、陈大人。”

      再望城下,纵使烟尘滚滚,也掩不住短兵相接处点点血光。若说昨日骑兵火攻偷袭尚有机巧可言,那今日正面交锋,拼的便是实打实的兵力。围困多日,兵疲马乏,加之本就以寡敌众,冀州军再骁勇,也初见颓势。雪宜带来的仅是先锋部队,而后续援军调配尚需三五日才能赶到。再看萧靖,一手握剑,矗然而立,虽面有愁云,但毫无惧色。

      “雪宜虽见信即来,然路途遥远,萧公帅诸将士守城至今仍有这样的战力,当真令在下佩服。”

      萧靖轻笑一声,“有先生为我千里奔袭而来,总不好叫你为我等收尸吧。”

      “主公这个时候了,还开什么玩笑?”陈彧面上虽稳得住,但心里已是起急,“军师带来的先锋虽是精兵,但这对手是夏雪维手下的军队啊!何况数量上我们与夏家军差距悬殊,后续援军若再不来,强攻之下,我等必败!不知军师可有良策?”

      “雪宜没有良策,此次前来,就只有下策而已。”

      “可是……”陈彧刚欲再说,便被萧靖挥手制止道:“先生请讲。”

      “我军援军尚需五日可来会合,昨夜火攻,已破解了对方合围之势,给援军让路。然而以六哥用兵之速,正面强攻下,必是一番苦战,我们现在的兵力根本难有胜算。为今之计,只有鸣金收兵,据陈方城池之利而守,以待援军。若对方继续挺进,这陈方城恐怕不保了,待与援军会合之后,便退守南隶城。”

      陈彧不解道:“那既然如此艰难,何不此时就撤军?为何与援军会合之后反而要退?”

      “此时若弃城而去,千里广袤平原无处藏躲,难道要我军负箧曳屣、四散而逃吗?退,也要退的有章法,整合军力后撤,方能保住下一城。否则,只得一路踉跄逃窜,以六哥用兵之狠,必会为其剿杀殆尽。”

      陈彧点点头,只得长叹一口气。他本以为雪宜还有奇谋,听了此言不禁失望。但细想想他能率军冲进重围解了孤立之困已是神来之笔,哪能奢求筋疲力尽的残军再有获胜之法呢?只得叹了口气。

      “陈大人失望了?”雪宜玩弄着手中的折扇,讪讪自嘲道:“雪宜是人不是神,有玩弄机巧之能而无翻天倒地之力,何况城下攻城的那个,才更接近于神不是吗?”

      会合援军再行退守之言本在萧靖意料之中,一来冀州的实力较之江南相差尚远,绝没到可以轻易招惹挑衅的地步,二来天南地北本不相干,要不是徐椹一封冒名信惹怒夏家,也不会有今日之灾。如此这般对他不起,他却仍愿从塞外奔波而来相救困局,白白担负了骂名还要饱受内心谴责与煎熬。陈彧虽是无心之言,但自己的人一边享用着他奇谋妙计救三军于生死,一边却对他的谋划指指点点,思及此,更是心中有愧。

      萧靖拱手道:“若非徐椹这个小人冒先生之名给夏侯爷寄什么断绝关系的书信公告天下,又怎会有今日的劫难,还凭白害先生在天下人面前担了不忠不孝的罪名,他日萧靖再行告罪。既是我萧靖手下的蠢货惹出来的麻烦,自当由我承担。如今不求得胜,只求全身而退便是。”说罢便转向陈彧,声音甚是威严,“萧靖有言在先,不过问军师治军用兵之法,希望陈大人日后不要多言。”

      “告罪之说,倒不必了。出生之时,克死父母已是不孝;自我追随萧大人起,对侯爷已是不忠;昨日一战,昔日袍泽,皆葬于我手,已是不义;这罪名,倒并不是白白担上的。徐椹只是揭开了一道伤疤,而这道伤,是我自己亲手割下去的。如今这城下数万凶猛的江南将士,便如同我二位兄长的怒气,萧公捡了我这个天大的麻烦,只怕很长时间不得安宁了。”

      他的眼中,是无边的落寞,但不同于往日的哀怨凄婉,反而透着坚定与决绝。萧靖上下打量着他,白衣如雪,衣袖翻飞,盛夏暑热蒸腾,他却依旧如高山溪流那般洗净人心。

      “乱世之中,本就没有安宁!上策也好、下策也罢,萧靖一军性命,就仰仗军师了。” 说罢,作揖躬身而拜。

      自冀州军退守城内,两日来城下攻势越来越猛,投石坠入城中砸毁民房无数,夏雪维两万将士车轮战攻城,萧靖手下的士兵伤亡惨烈,只是仗着城墙坚固勉强抵挡。

      府衙内,雪宜凝神焚香,陈彧静坐不语,穆伊却因为雪宜不许她上城墙而在堂上急得原地转圈。

      “将军受伤了!大夫!大夫!”只见韩陆扶了萧靖进府,周围几个亲兵簇拥,申大夫也跟了上来。

      “韩陆!闭嘴!”萧靖喘着粗气推开扶着他的众人,又强行拉过申大夫喊道:“你!去看其他重伤的士兵,我没事!”

      雪宜眉头微锁,上前探看,见只是手臂中了一箭,伤在皮肉,便点头示意申大夫离开,动作利索的扶了萧靖坐下,剪开衣袖处理伤口。

      雪宜手上没停,只瞥了一眼忧心忡忡的韩陆,冷冷道:“韩将军要是觉得这个关口军心不稳不算什么大事的话,便尽管出去吆喝将军受伤的事。”

      “啊?哦……我不喊了,不喊……”他话音未落,便又被打断。

      “要是想得通,就出去做你该做的事。”

      待众人散去,萧靖见只剩雪宜、穆伊和陈彧,才缓缓开口道:“确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余下三日,恐怕难保无虞。”说罢,便呛咳起来。

      许是受伤的缘故,萧靖的声音低沉嘶哑,臂上一片殷红血色,足见战事之凶险。雪宜只是轻轻拍着萧靖的背给他顺顺气,并没有回答他。何况此刻也不需要什么回答,他们只有撑下去这一个选择。

      少顷,穆伊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才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叫道:“夫君,你不觉得奇怪吗?外面轰隆轰隆的落石之声停了,人马喧嚣也不闻,刚才吵得天翻,怎么倒是安静起来了?连蝉鸣声都听得这么清楚!”

      骤然听她这么说,其余三人才意识到,雪宜心道不好,只觉心脏漏跳了一拍,六哥不可能无缘无故停止进攻,必然出了什么事,难道……

      “来人!”雪宜急忙唤道:“援军那里每日两报,昨晚来报已至黄河边上,可今日辰时已过,怎么还不见行军传讯?!”

      听他如此一问,萧靖脸色也愈加难堪。一手撑起桌案变挣扎起身,恰在这时门外卫兵慌忙跌进门来。

      “报!”

      萧靖一拍桌案,指着卫兵质问道:“快说,可是援军军报?”

      “不……不是!”卫兵吓得一个头磕在地上,“是……是敌军收兵了!还……还送来这个!”说罢战战巍巍递上一个箱子。

      萧靖见状心已凉了大半,陈彧打开木箱,不禁惊叫出声,赶忙合上。

      “主公……这是秦将军的人头!他……他不是该率领援军赶过来的吗?怎会……”

      萧靖见那断颈处血肉模糊,双眼圆睁,端得是死不瞑目,昔日战友,今落得身首异处!他不禁紧握双拳,满眼尽是喷泄而出的愤恨和痛苦,他无助地望向身边之人,只见雪宜脸上早已褪去了血色。

      六哥率两万亲兵奔徙至此围困萧靖将近一月,彼此兵力一清二楚,连日猛攻城墙,兵力并不见减弱,他又如何能分身有术,调兵再将冀州两万援军在一夜之间全部击垮呢?

      “报!守城将士来报!敌军阵营中出来了一人前来议和!”

      “谁?”“何人?”萧靖与雪宜不禁同时问道。

      “敌方主帅,夏雪维!”

      昨日征战喧哗地,待人声息止、铜锣高挂,也不过是一片苍茫净土,若非那斑斑青苔血迹染就的巍巍高城,又有谁记得曾经的肃杀和惨烈。

      雪维一身橙红色华服,金冠环佩,不着铠甲、不佩刀剑,背靠青天旷野,负手审视着眼前这座数百年历史中挣扎残存下来的陈方城。

      他的目光一寸寸沿着城墙向上望去,城头垛口竟高的有些遥不可及。想想昔年江南与豫州兵火燃起之时,滴水成冰的严冬里,他是不是就被那逼到走投无路的王椽吊在了这百丈高城?他是不是在残守酷刑的绝望里也有一丝盼着与他血缘相连的人可以舍弃得失赶来救他?就在这座城下,死了一个曾经风光不可一世坐到封疆大吏的暴发户土匪王椽,出了一个用兵如疾坐收渔翁之利的萧靖,成就了一个进发中原腹地大胜而归的夏家,却让他丢了那个温顺乖觉才思出众的小七弟。

      城门,缓缓而开。铁门的沉重铿锵声卷起飞扬的沙尘,可他日思夜想的、让他爱并痛恨的人的身影却格外清晰。

      萧靖与陈彧、雪宜并手下一干人等皆立于城门,众将严阵以待,各个身材孔武、面如鬼叉,刀尖出鞘、搭箭在弦,其戒备之森严,令人屏息。可饶是这样,目光碰撞,电光火石之间,但论气势之高低,竟不敌手持一柄折扇、只身孤影而来的夏雪维。

      雪宜知道,身旁总有千军万马,在六哥眼里也不过是虾兵蟹将,那双锐利的双目宛若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直刺得他习惯性地不敢与之对视,但又勉强自己定下心神不让目光有一丝逃躲。这副就算有所准备,可又无法压下心慌与不安的样子,完完整整落入了雪维眼里。

      在沉寂中,雪维只是轻蔑一笑,复而看向萧靖。哪怕手臂负伤,一身尘土,走投无路之时,却能如此坦然,气度不凡四字,倒也当得。

      也许这是萧靖第一次得以正式与他面对面,不是作为不起眼的下官,不是最为敬陪末座的宾客,而是真正与那个名震天下、骄傲地不可一世的冰冷君子四目相对。眼前的人,卸下戎装战甲,一身耀眼的橙红华服贵气逼人,他的寥寥几个侍卫远在数十步开外,可他傲然挺立、成竹在胸,更谈何惧色?如此风貌,世间评说夏雪维倾醉了众生、颠倒了荣华,倒是此言非虚。

      陈彧看看自家主公,又看看一众将士,未免己方输了阵仗,率先打破沉默。“在下冀州陈彧,久仰六公子威名。不知今日六公子送来我援军上将人头在先,休战只身而来在后,还敢撇开侍卫数十步,三军列阵远在二里之外,到底是何用意?你又把我冀州军的阵营当成什么了?”

      “陈大人此言差矣。”雪维把玩着折扇在掌心轻轻敲着,不疾不徐道:“我既已言明前来议和,用意自然在此。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雪维身无一兵一甲,对你们难道还不算客气吗?又何必字字咄咄逼人,生这么大的气。”这话,半带笑意。

      陈彧甚是看不惯他那副满不在意的模样,振袖一甩,喝道:“呵!你就不怕此刻乱箭齐发被取了性命吗?”

      “怕?夏雪维自打出生起还不知怕为何物?何况你也该问问你家主公的自尊心,会不会容许他在快要一败涂地到丧家之犬的时候还行此卑劣手段。”眉峰一挑,翻手一抖振开那竹骨生风的折扇,“其实萧公应该感到荣幸才对,我肯身而来恰恰说明了我夏雪维还敬你是号人物,有那么一点顶天立地的丈夫本色,值得我动武之前略费唇舌。”

      “请指教吧。”萧靖单手一挥,面上不起一丝波澜。

      “萧大人如此对待贵客吗?站在这风口里说话也不怕冷风打伤了牙齿。”

      “敬请府衙一叙。”

      “王椽的府衙,实在恶心的令我作呕。陈方城也算是重镇,难道连一间茶楼雅室都如此捉襟见肘吗?”

      若说这人,也是任性到极点了。可惜萧靖如今受制于人,他不会傻到真射死了夏雪维让其余将领率兵把他们剿杀到片甲不留,也更不会傻到放弃一丝转机拉着夏家六公子陪葬博死后出个名头。战场之上,谁先杀红了眼谁才勇往无敌,战场之下,谁更沉得住气才决定成败。

      待茶楼老板颤颤巍巍端上茶水糕点便一溜烟躲开是非之地逃跑之后,萧靖与雪维相对跽坐,中间不过隔着一张上好的雕花紫檀木矮几。

      “军师,请坐。”

      萧靖只这不动声色的一句,两兄弟皆是一愣,雪宜转瞬迟疑还是静静落座,而这句刺耳的‘军师’也仅仅让雪维杯中清茗轻轻波动而已。

      曾几何时,坐在六哥半步之后执为人子弟之礼的小七,竟有坐到他对面分庭抗礼的一天!也不知该是愤怒多一点,还是心寒多一点。

      雪维只得苦笑,去年霜林枫路上,挥鞭伤惨了他,以至亲口说出斩断亲情的话,然而终究还是太过在意。不见之时恨如仇雠,待眼前见到这熟悉却陌生的一袭白衣,竟是心中悲怆翻涌,口中荡漾着的尽是这一盏仰天雪绿挥之不去的苦涩。

      雪维微叹口气,才又换上那副唯我独尊玩世不恭的口气。

      “我今天是特意来为诸位解惑的,也许萧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你的援军上将是怎么被装到木盒子里的。”

      双拳紧握,死死扣在腿上,只这一句,萧靖强压怒火,甚至臂上伤口迸裂,血染衣袍。

      “你……你根本没有人手,也没有时间去阻挡两万人的部队!”

      “我从不打毫无准备的仗,就算我兵多粮多再加上比你脑子好使,可既然是要围山打虎,我也没大意到不留有后手。黄河边的伏击我早在兵至陈方、形成合围之势前便已兵分两路,昔年王椽留下的豫州兵力布防从来只重军力不重城镇联防,而萧公看似也没抽出时间整顿新得的十数城池的防务,这豫州大半又尽归我夏氏,另一路军要轻装疾行以最短距离埋伏到黄河边去,完全避开你的岗哨倒也不是难事。夏末涨水本就凶险,贵属带着一帮北方的旱鸭子坐着那么笨重的大船浩浩荡荡地过河,我只需轻舟快艇,备上火把火药,轻轻那么一扔,……”

      “你!”一口气积于胸腔,萧靖一手按住伤处,一边喘着粗气。

      雪宜一双明眸,满是复杂的伤痛。原来,六哥早有筹谋,环环相扣,死死抓住了冀州军不善水战的弱点,以最少的兵力达到了最好的效果。可以想见,六哥根本无需全部弄沉冀州的船只,只消炸得船只进水,炸得人心惶惶,那些从未经过水战的兵士九成不识水性,波涛翻涌间哪里还有心思恋战。加上大船笨重操作不易,经验不足的冀州军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将被杀,然后缴械投降,或是葬身鱼腹。便有侥幸逃脱者,如此呛水,三魂不见了七魄,自然树倒猢狲散,各自逃命去了。

      六哥既然早有准备,那难道……

      雪宜只觉瞳孔渐渐丧失了焦距,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般猛地抬头望向雪维。

      “不错,十日前我军已经到位,他们目送着他们信任着的那个曾经指挥他们夺下江北的七公子带着新婚妻子和精锐部队过了江,却放了你们一马。因为我和他们都不甘心,想看看七公子是来做什么的?结果啊……七公子好大的阵仗,竟一把大火一夜间让江南千余将士葬身烈焰的地狱纠缠之中,你真是送我们好大的礼啊!”雪维说到此事情到愤时,再也难掩激动,愣是字字如从牙关里挤出来一般的狠烈,“我还道你素来乖顺小心受尽了委屈想要好好调教你权作补偿,可谁知权谋兵法终究都用在了我自己身上?到底是你机缘巧合跟这个萧靖交了心,还是你始终在夏家就是包藏祸心、狼子野心!若早知你是个忘恩负义没有天理良知的人,还不如当时命他们动手杀了你干净!是不是狠下心杀了你我们上千个兄弟就不会死了?”说罢翻手扔出手中的青瓷茶盏,眼看狠狠向小七额头上砸去!

      桌案下的手,死死攥着衣衫,仿佛要揉烂的不是衣衫,而是自己的心。没有预期的痛感,没有一声脆响,雪宜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血,鲜红的血,可却不是他的血,而是萧靖负伤手臂上的殷红。雪宜惊诧地看着萧靖握住了茶盏,缓缓起身,用那只受伤的手高高举起,在场所有人屏息凝神,抬头仰望,只听一声划破空气的摩擦声,那茶盏狠狠摔下,刹那间七零八碎,瓷片飞弹,檀木桌案上赫然一个坑痕!

      “给我收起你那冠冕堂皇的指责,一句大是大非,论个忠孝礼义,便要让人折了身心意气给你当棋子摆弄吗?我萧靖今日认栽,技不如人,但意气豪情尚在,我拼尽城中所有兵力也要与你誓死抗争到底!毕竟,你才是这天底下最没有资格说他的人!”

      “哈哈哈哈哈!”雪维绕过几案走到萧靖面前,“誓死抗争?你以为你还有资格跟我打吗?围困月余,城中已无粮草,此刻想来我江南的大军已经把这座城围得水泄不通。我现在给你一条活路你最好老老实实接着。第一,你冀州的穷乡僻壤我不稀罕,你,带着你手下的废物给我滚回黄河以北!第二,作为议和的条件……”他看都没看,只是拿手中的折扇一寸寸划过小七的脖颈抵住他的下颚,“我,要,他!”

      “不可能!”

      “可不可能,你最好也跟你的手下商量一下。是觉得为了一个本不想干的外人一起饿死在陈方城里当干尸比较划算,还是合计一下舍了他一个保全自己的家底逃回去?”说罢,雪维便堂而皇之的向外走去。

      “主公,为今之计我们必须先杀了他,再作打算!”几个将领急忙阻拦。

      “放他走!”

      “不行啊!”

      “我说放他走!”低沉的嗓音,声嘶力竭的嘶吼,再没人敢反对。

      雪宜只是跌坐在那里,静静看着一场戏剧落幕。也许这世上最奢侈最任性的事,便是把这左右天下的战局,化为了一场意气之争。六哥本来可以大举进攻把他们一举歼灭,可他偏要放虎归山,只为了让自己亲眼看着,到了生死关头,即便是萧靖也会跟大哥做出一样的选择,让他知道他自以为倾心相交的人,也有那副为了利益蝇营狗苟的嘴脸。让他后悔,让他自责心痛,仿佛这样才能惩罚他背叛自己养育之恩的罪。萧靖本来可以做一回小人,左右是必败之局,倒不如先杀了夏雪维陪葬,可就像六哥赌定他不会那么做一样,他真的按照外交规矩放人,哪怕全军死殉,也不违背他心中所要保全的信念。

      而这两个人的症结所在又是什么呢?竟是自己。自己是什么呢?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生来没有天理和良知的人!你们争来何用啊?思及此,竟觉得既可笑、又可悲。

      浑浑噩噩,噩噩浑浑。

      不知怎么回到自己房里,从小长在夏家,习惯了承受侯爷的雷霆之怒,他练就了一种本事,哪怕内里支离破碎,却依旧能撑住表面不起一丝惊澜。直到他,挑帘进入内室,看见穆伊,看见她竟也极少地露出一副小女儿之态,看到她高挑的鼻梁,红润的脸颊,眼睛里好像有星星一样。他突然哭了,无声地哭了,那么寂静。

      “夫君,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想不想听?”穆伊见他进来便三步并作两步上来,看到他眼角的泪,才问道:“你怎么了?你……”

      他再也撑不住了,就那么顺势跌在她怀里哭了起来,抽抽噎噎,像个受伤的孩子。穆伊再没有多问,只是抱着他在榻上,轻轻拍抚着。此时不许追问,只需陪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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