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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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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倚伴,旅途寂寞也消解不少。”雪宜在车中做得头昏脑涨,便出来与赶车人坐在一处,看看青山绿水,心情畅然。
“再有一个时辰就渡江了,铜陵在望,我江南山水固然使人心旷神怡,可我们这两个跟屁虫就未免……”六哥“啧啧”两声。
雪宜只是浅笑不语。豫州刺史王椽、荆州的程俭带着一队人睡都不肯回自己家去,偏要跟来江南提亲。这可好,两房都急着要结这门亲事,互不相让。三家一同自长安启程,路过豫州,王椽一看不好,若是自己回了家,那荆州、夏州两家还有好一段路要同行,他生怕被人抢了去,于是就跟着去提亲。荆州的程俭见王椽跟着走,自己也不甘示弱,这么一来二去,两人卯上了,便一道跟来江南。
雪宜难得抓到六哥的把柄,便打趣道:“六哥你看这可不是千古奇事吗?只听说过男方千里迢迢去提亲的,还没见过嫁女儿嫁得如此心急的。六哥可是多少江南女子的深闺梦里人,这两家上赶着倒贴过来,六哥好福气啊!不如,一次把两个都娶了吧!省的回了府之后,还要在大哥面前吵得不可开交!”
“你身子又痛快了不是?坐在车外吹风,你不怕吹坏了身子,我还怕你吹坏了脑子呢!没一会儿工夫学会说胡话了!”雪维骑马凑到雪宜车边,狠狠瞪了她一眼。
“小弟听说程俭程大人可是已经把他主子从荆州给叫来了,生怕对方是刺史大人亲自来,他要输了阵仗。哦,对了!听说韩西原把女儿都给带来了,这可真是好玩了!”
“不如两家也别打了,你娶一个,我娶一个,双喜临门可好?”雪维笑闹着,生给小七顶了回去。
“小弟哪儿有这个福分啊?刺史大人的女儿,我还不配娶,人家是看中了你夏雪维才这般积极,再说大哥也不会给小弟找这么个有后台的妻室。”换了往常,雪宜是不敢说这种酸溜溜的话的,但这三个月一直跟在六哥身边朝夕相处,亲近不少,也偶尔开开玩笑。
“少在这儿废话!”雪维笑着戳了一下小七的脑门,“别装糊涂!后面那两个跟屁虫里,咱们可是得联合一个、打另一个。至于我最终娶谁,回去让大哥伤脑筋吧,我懒得管了。”
大庆豫隆八年五月廿七,正逢夏至之日,一路向南,花残粉褪,暑气日盛。
雪宜下了马车,方一挑帘,抬头望去,便是“夏府”两个烫金隶书大字,暑气蒸腾之下,匾额上的字更显灿灿金光,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突然想起了上次进府时的心境,自己抗命退军,抱着一死的心回家,也确闹到几乎送命。“夏府”二字竟然是如此让人望而生畏,每每自己竖着走进去,都不知道哪天会不会横着被丢出来。此刻车马簇簇,风光回来,到令人感慨万千。
“昱儿,看什么呢?走啊。”雪维与王椽、程俭已到门口,唯独他在发呆。
“哦……小弟只是觉得……错过江南一春,恍如隔世之感。走时早梅初绽,归时绿柳成荫,有所感慨而已。”雪宜赶忙跟上,措辞掩饰。
“七公子不愧是文人风骨,触景则易生情,怪不得总有好诗文传世啊。”王椽随口附和。
一道步入正堂,王、程二人都不住地称赞夏府风雅别致、又不失气派,婢仆侍女来往礼仪得宜,阖府上下秩序井然。
其实二人赞叹倒也不全是夸赞奉承,俗话说:为官三代,始知穿衣吃饭。夏家世代为官,世代书香门第,夏家历代家主无论官位大小,为人都是江南文坛举足轻重的文豪儒祖,虽然到了夏邯这儿变了性质,但府中规矩甚严,处处也较为讲究。虽不奢华,但依旧是世家风度,倒不是王椽这种草莽将军或是韩西原这种第一代做大官的人能比的。
进入正厅,夏邯华服以待,寒暄几句,主客落座,各人都是笑语盈盈,但又各怀鬼胎。这里自然没有雪宜的座位,于是便退到六哥椅后规规矩矩地站了,听着堂上的客套话。并未深聊,夏邯便以舟车劳顿为名,先送双方前去安顿。又怕驿站简陋,故而将双方安置在夏家的别苑潇湘清苑之中。该处极尽江南园林之景,从前是夏家家主时常清游之处,可是夏邯习惯了军旅生活,又不通文墨,故而荒废一阵。后来,雪维雪宜兄弟长大后,便在园中依照节气时令邀请江南文人雅士相聚赋诗游园,成为夏邯笼络江南士子之心的政治手段。另外,由于夏邯不再是文坛中人,雪维也军务繁忙,但文人对诗书世家夏氏的景仰仍在,故而近年来多让雪宜应酬,一展文采,依旧维系着夏家在文人士林中的威望,也安定江南士子之心。
客人刚走,大哥一把脱去外袍,扔给下人,又叫来侍女打扇。锦袍厚重,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
雪维调皮一笑:“大哥啊,我们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您也装装样子嘛,文雅一点儿!”
“哼!”夏邯轻哼一声,“装什么?我就见不惯那些文人书生扭扭捏捏的穷酸样!”说罢瞟了小七一眼。
雪宜苦笑,摆明了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时不言语,堂上就那么冷着没话说了。
“回来啦,”夏邯慵懒地嘟囔一声,“过来给我看看。”雪宜低着头没动。
“走近点儿!我还能吃了你呀!”雪宜这才往前蹭了几步。双方都想起临走时闹得不欢而散,有点尴尬。一个坐在那儿没趣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弟,寻思着找话说;一个杵在那儿低头看地数蚂蚁,我管你怎么着,我就不支声。
雪维看着眼前大哥小弟杠上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搭理,自顾自喝茶,还对着侍女又要一杯,感叹道:“还是家里的茶好,咱们这里现摘现泡,比皇宫御用的好何止千百倍!”也不管小弟求救的眼神,连饮了三杯下肚,还笑着赞叹。
“哎!天真热!”夏邯忍不住先开口,又一把推翻了瓷杯,茶水溅了一地,大骂一旁的侍女:“不会扇扇子啊!使劲点!”那侍女被吓得够呛,赶紧用力扇扇子,一阵阵风弄得夏邯的头发一阵阵飘起来,像女鬼似的,雪维一直用力忍着笑,一口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热死个人!”夏邯气鼓鼓地不知如何是好,本来是怜惜小七一路舟车劳顿,想要关心两句,现在看人家摆明了一脸不会领情的样子,真是不知怎么开口。
“热死了!就你合适了吧!”夏邯瞪大了眼睛,指着雪宜,雪宜没明白,只好恭敬答了句“是。”
夏邯这叫一个来气,“是啊!就你生性畏寒!长安风沙大,天冷,回来了湿润些。这大夏天人人都热得快找不着北了!偏偏你合适了,一丝风都没有,正好也少咳嗽两声。”
“是。”
夏邯这话本是关心之语,但一出口就变了味道,语气不善。雪维一直忍笑,快要憋到内伤。
“算了算了!”夏邯挥挥手,“你大嫂备了一桌饭,叫我们去北厅吃,小七你也来吧。”
雪宜往日是不能跟夏邯和六哥同桌吃饭的,夏邯的诸位妾室也不能,大哥两个儿子都是庶出,又养在府外,一般也不同桌,只有夏邯去妾室府中时才一起吃。正妻魏夫人这里,每日都是丈夫和六弟料理完公务回府后一起用晚餐,几位如夫人有时会帮忙摆饭,一旁伺候。
“还是不打扰兄长用膳了,小弟回离园去吃吧。”雪宜并不想去,每每大哥与夫人和六哥用餐,兴致甚高,言语间欢笑不断,六哥常说些外面的事哄魏夫人开心。自己去了,既拘束,又显得多余。何况大哥面前,自己也不敢好好吃饭,何苦彼此扫兴?真不知大哥今天是唱哪一出?
“回离园有什么可吃的?你那里成天清汤寡水绿菜叶子的,吃了能长个吗?被别人看了以为我苛待兄弟,不给你饭吃似的!”夏邯心底不爽,我拉下脸来请你一起吃个饭你还敢不来?
“算了!你退下吧,小六,走吧,去北厅吃饭!”夏邯一挥衣袖,雪宜正要退下,只听六哥在那儿对着家丁道:“你们两个,赶紧带路!”
“你这是唱哪出啊?”夏邯打量着雪维。
“哦,大哥不是热的找不着北了吗?嫂子又恰巧在北厅摆饭,您看这要是在自己家里迷了路就不好了……”雪维说得泰然自若,恭恭敬敬。
夏邯飞起一脚直踹到小六大腿上,又气又笑,小六这张嘴真是让人恨得牙痒痒!
雪宜一听这话,不自觉嘴角上钩,却恰被夏邯看到。
“有人拿你大哥开涮你就乐了!刚才装木头人给谁看呢?”夏邯呵斥一句,雪宜赶紧板起脸低下头。
“去吧去吧!”夏邯被闹得心烦意乱,便让小七下去了。
夏邯又不禁觉得无奈,小六往日在外人面前一副冷酷高傲的样子,拿谁都不放在眼里,回了家,小六打小也没少吃教训,可跟他却是很亲近的。而小七……人前人后温顺和气,彬彬有礼,你挑不出他的错处,可是即便是亲生哥哥面前,却也永远难以亲近,真是孽缘。
其实这又何尝怪得了雪宜呢?即便想要亲近,可一旦想到自己在鞭子下舍了脸面告饶痛哭都无济于事,被棍子打得体无完肤,甚至被烙铁生生揭掉一层皮肉,又哪里还能亲近?大哥放过他不必一同用饭雪宜是松了一口气的,自从去年那次之后,他很怕见到大哥,又尴尬,又难过,自是能避则避。可是夏邯不这么想。他只觉得去年打得狠了点,后来想要尽量对他和气点,谁知人家不领情,更是生闷气,一来二去,更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