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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   雪宜往随园前院走去,还未转过廊下,就已经见院中形形色色系着大红绸缎的礼品拖拖拉拉摆满了一地,下人们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忙着对礼单,收拾点算,竟一时间都没看到他进来。

      见迎面薛进正走过来,雪宜便问道:“今天这是怎么了?六哥进宫一趟,收了这么多礼回来?”

      薛进略一行礼,笑得古怪,“哪儿能啊?这今天可是有桩新鲜事要说给七公子听听!”薛进虽不是早年便跟着六哥的,但也是大哥当年手底下出来的将领,颇有些资历,办事稳妥些,不像魏沅那般鲁莽,但到底也是个粗人,凡是不藏着掖着,这会儿笑起来的样子显得特别开心。雪宜只觉奇怪。

      “七公子,是这么回事。这今天朝堂上陛下问六公子娶亲了没?六公子刚答说没有,底下站着的一干诸侯大臣就像生怕皇帝要给六公子指婚似的,抢了话一个接着一个地给自己女儿提亲。敢情是前些天憋着谁也不肯先开口,这会儿见要被别人抢去,都忙不迭地把自己女儿说得跟天仙一样。往日里,只听说哪家小姐看着夫家送聘礼多少来选夫婿的,这次可是全长安有头有脸的人全都抬了家当往咱们院子里搬啊!还没听说有小姑娘家里上赶着送嫁妆的呢!咱们六公子,可是艳福不浅啊!”

      薛进边说边乐,雪宜只是笑笑,倒也不太吃惊。若是其他富贵公子哥儿,六哥这样二十三四的年纪,只怕孩子都满地跑了,有个三妻四妾都不在话下。早几年上府提亲的人就是络绎不绝,可惜大哥太刻薄,横看竖看,挑家世、挑品行、挑样貌,竟是怎么看都觉得那些女子配不上自己的宝贝弟弟。想当日六哥躲在军营里都不敢回家,有一次甚至刚出军营门口就被提前的人堵住了,也真是烦的够呛。六哥直接跟大哥撂了狠话,大哥要让我娶谁都行,现在立刻娶一个,要不然就想办法堵了那些提亲的人的嘴。夏邯一来不想委屈自己弟弟,二来也该是想把雪维的婚事用在刀刃上,结一门最有利于夏家的姻亲。然后就生硬地把这事搁置了,只选了从小伺候六哥的一个十分伶俐标致的侍女婉儿给六哥留在房里,只等以后娶了正妻再给她个妾室的名分。这几年六哥无论是军中、或是刺史府衙里都十分忙碌,无论是战绩也好、政绩也好,正是大展手脚、建立功业的时候,大哥并不希望六哥被儿女情长所拖累,这事也就一拖再拖。

      雪宜只是随手翻看一下,见手底一串白色玛瑙手钏单论成色就知道是专供皇家的上品,另有一座珊瑚屏风更是名贵非凡,脚边随意堆砌的几卷丝绸布料绣工精巧,一看便知是苏绣,还是镂空织花的繁琐式样,素有一寸千金之称,也不免惊叹,到底是长安帝都、天子脚下,随便拿出来的礼品件件不是凡品。虽然夏家也是大富大贵之家,可是大哥并不喜奢华,江南院落以精巧、雅致著称,也并不放太多珠光宝气的摆设,江南人送礼,肚里有墨水的不愿自贬身价送金玉之物,没墨水的更是爱附庸风雅。是以雪宜今天见了这众多珍宝,倒也算是开了眼界。

      “薛将军,不知这些都是哪家送来的?”

      “七公子,你真想知道?”薛进瞪大了眼睛。

      “不可说吗?”雪宜奇怪,这叫什么问题?什么叫真想知道?

      薛进拿出怀里揣着的一张刚托人等级好的名册开始念道,“哦,这个嘛,有当朝大司马赵大人,大司空钱大人,大司徒孙大人,大司农李大人,光禄大夫周大人,骠骑将军吴大人,平东将军郑大人,太史令王大人,御史大夫冯大人,太尉陈大人,还有益州刺史、豫州刺史、荆州刺史、青州刺史、还有吴王、左江王、宜王、敦王……”

      “行了行了,我不想知道了……”雪宜不得已打断了这个正热火朝天读课文的薛进,心想,早该预料到会是这样,自己还真是多嘴。

      “六哥在里面吧,若无客,我就进去了。”雪宜看着一院子礼物堆积如山,竟不知何处落脚。

      “七公子且慢,荆州的程俭程大人又来了,也来了好一会儿了,想必快说完了,公子不如等等进去。”

      “程俭也要嫁女儿?”雪宜没好气道。

      “哪儿能啊?公子刚才听糊涂了吧,程俭自然是为荆州刺史韩西原求亲的,六公子本来不想理他,但是仔细想想,荆州、豫州两家的亲,多半是要选一个的,也便硬着头皮再见他。”

      雪宜只是点点头。确实如此,夏州以北是徐州,两家兵戈不断、早已撕破了脸面。以东是海,以南的交州多少数民族聚居,并不成气候,以西的荆州之地则是中原腹地广阔,上次荆州、徐州同时发难,我方险些难以招架,若是能更荆州结为姻亲,则是后方稳固,可徐图北进,大有益处。而豫州也是中原重地,在夏州西北,若能与豫州联合,往北可夹击徐州,往南可夹击荆州,也是一步好棋,到时候斟酌损益,就要靠大哥定夺了。

      仔细一想,雪宜又不禁感叹,即便是如六哥的才华品行,如六哥今时今日的地位,也未必事事尽能如意的,比如娶亲。六哥性子再倔强,但也早已默认自己的亲事由大哥做主,看的不是对方小姐品貌如何,而是娶哪家千金才能得到更多利益。也许世人都觉得这样是无可厚非的,甚至是理所当然的,但自己总觉得有点悲哀。连娶一个女人都不能随心所欲,是男子的悲哀。而要依托终生之人仅仅是看上了自己的家门背景而非自己,是一个女子的悲哀。想着想着,突然觉得一院子的金光璀璨的礼品都带上了一丝挪揄的嘲笑,颇有一番讽刺的味道。

      雪宜正自思忖着,就见正堂门“嘭”一声就开了,程俭面色铁青,怒发冲冠,带着身后的随从大踏步地往外走来。程俭人到中年,身材发福,脸上两块横肉气得直打颤,双手背在身后,重心不稳,走得又急,见了雪宜与薛进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但却一个踉跄差点绊了一跤。

      “程大人小心!”雪宜上手去扶,却被一把推开。雪宜也没着恼,想是六哥不耐烦这个程俭三番两次凑上来套几乎,定是几句话惹火了程俭。只是拱手为礼,“不知程大人怎么了?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贵主上既然有意要与我夏家结为姻亲,自然是要以和为贵,还望程大人消消气,有什么误会,不如直言?”

      程俭拿手指狠狠指着雪宜,没好气道:“什么误会?还能有什么误会!他夏雪维猖狂惯了的!可你算什么东西!也胆敢跟我指手画脚!夏家好大的规矩,这要是我们家,庶出的儿子跟奴才没什么分别,见了我从来都得跪在地上叫老爷!”程俭一肚子的火正愁没地方发,刚一出了屋子就全拿雪宜撒气,脚下又跌撞两下,差点被院门绊了一个跟头,便气鼓鼓地出门了。

      薛进一口呸在地上,“什么东西!前几日还一副读书人模样,这会儿也敢这么无礼,委实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看我不找几个人去揍他一顿,给公子出出气!”

      雪宜只是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波澜。“不必了,薛将军无需惹事上身,六哥损人的本领薛将军也不是没见识过,倒是难为这段时日程大人耐着性子巴巴凑过来。”

      “可是他这样说你,怎么能忍!”

      “被疯狗咬了,你还让我再咬回去吗?”说罢,便进厅去了。

      薛进也不再说什么,看着七公子的样子,倒不像有什么怒气,可眼神冷冽,又让人看了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个人没头没脑被骂了,按说不该是这么平静的反应,也不知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引而不发。

      雪维见是小弟进来,方才被程俭这个扫把星惹出的一脸不快也一扫而空了,招呼道:“来了,怎么样?躲了十来天清净,让你看《汉书》,看了不曾?”

      雪宜还为方才的事心里刺痛,也不言语,只是点点头。

      “看到哪儿了?”

      “……”雪宜自打萧靖和陈彧来访之后,这几天一直被惹得思绪不宁,既想着朝中的事,打量时局,又时常想那天二人说过的话,倒一直把六哥留的功课抛在脑后了。一时也不敢不答,只硬着头皮说:“读到……高祖本纪……”

      雪维本来随手拿了茶水来喝,听了这话,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再看小弟那副乖巧认罚的小模样倒是气乐了,于是竟然起身做到了桌子上,翘起二郎腿,打量着雪宜。

      “高祖本纪……第一篇?真亏你好意思说!”

      雪宜没敢抬头,只是觉得自己被人狠狠剜了一眼。

      “手来!”

      雪宜低着头看地,只好认命般把手伸出去,只瞟见六哥高抬了右手,狠狠拍下来,他本能一躲,立刻又觉得不对,赶紧往前伸了伸。

      “长本事了不是?”雪维玩味地一句,说罢一手攥死了小弟的手,一手狠狠一巴掌拍下来,“啪”一身脆响,雪宜疼得一抽气“嘶”一声。收回手攥攥拳头,不禁有点儿委屈,用巴掌拍巴掌,怎么就自己疼得手掌发麻,六哥就没事?

      雪维只是把他拉到面前,好笑地问:“怎么了?长安城里迎来送往,稍有头有脸地都出门攀关系去了,外面如此热闹,昱儿也坐不住,心浮了?”

      “没……”自己看书看得好好的,要不是那天那个萧靖来了惹得自己止不住地胡思乱想,如今也不必被罚了。

      “真没有,六哥知道的,那些门面功夫,用不着小七去,小七正好乐得清闲,不必做什么官面文章,处处看人家虚伪的嘴脸。”

      雪维只见弟弟嘟着嘴,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是三分乖觉,七分委屈,不觉想笑。又突然想起今日朝堂上的正事要跟小弟说。

      “六哥,小弟有事想问……”谁知话音未落六哥也碰巧开口。

      “今天朝堂上的事正要跟你说呢。各位大臣争来争去,说白了还是为了当初来长安时就万众瞩目的那两档子事。一个是益州陈兵北境、有所异动的问题,再有是胡国进犯冀州、并州边境是战时和。今天为了益州的事争论不休,到最后也没能说出个结果,荆州的程俭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摆明了就是不想管益州的事情,有的老臣打算先下手为强,出兵征讨,但皇帝毕竟不想和益州闹翻,再说真打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雪宜本就是想问朝上的事,现下也正色道,“陛下定然问过六哥的意见了,不知六哥……”

      “自然是搪塞过去,于我们来说,他益州闹得越乱越好,天下只有乱起来,才能有你我的用武之地不是吗?”雪维一脸得意的笑容,“皇上已有定夺,益州的事,只有益州刺史自己上书解释清楚即可了,先拖着。倒是胡国那边的战和大计上颇有点玄妙,诸侯本都打算发表一下意见的,谁知道陛下竟然说不用探讨了,他早有定夺,今日晚些就会发下明旨,神神秘秘的,到不知道打算如何。”

      雪宜心下也觉得奇怪,左右就是战或者和两个选择,还能怎样呢?

      兄弟二人正说着话,白羽进来回报:“六公子、七公子,宫里已发布明旨,七日后,明萱公主外嫁和亲,下嫁胡国可汗阿布丹津为王妃,并以二十万两黄金为陪嫁,赠送绫罗绸缎数万、并将并州北部五座城池一并作为嫁妆。”

      “什么?!”雪维大惊,拍桌而起。“糊涂!饭桶!简直是笨蛋!他就是嫁十个女儿过去也是没用的!要嘛打,要嘛和,好端端的,何苦白白把自己亲生女儿送给别人糟蹋!”

      雪宜心里也是一痛,今日之时势,哪里能比得了昭君出塞、文成入藏,大庆内乱不断、皇权衰弱,胡人铁骑雄师,便是此刻娶了公主,只怕过不了几天,立刻就要翻脸,即便是和亲,也是白赔了个女儿罢了。明萱公主的生母只是个不得宠的低阶妃嫔,不禁感叹,皇家的女儿又如何,一个庶出的女儿,也不过就是外交场上的一件工具罢了,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弃子。

      转眼屋内一阵沉默,仿佛是为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子默哀。

      雪维平复了一下心情,仔细想想,冀州边境的事,对夏家来说算不上利益交关,无论是战是和,也都不需要太在意。这才又转头问雪宜:“刚才不是有事问我,什么事啊?”

      “啊?”其实方才雪宜想问的,正是六哥所说的朝上的事情,只是先有程俭对他劈头盖脸一通贬损在先,又有明萱公主被迫和亲在后,再想到来长安后遇到的人事种种,不觉感到很累,支支吾吾问雪维:“我是想问……想问六哥……问六哥……”

      雪维微皱起眉头,雪宜知道六哥不喜欢看自己说话吞吞吐吐,于是便冲口而出:“我想问六哥,在六哥心里,小弟是什么样的人?六哥如何评价小弟这个人呢?”

      “这叫什么问题!”雪维摸不着头脑,看他一脸急切,想来小弟又是多思自扰,但看到雪宜一脸受伤的样子,便一把抓起他的手,又是狠狠一巴掌拍上去,雪宜不防,“啊”一声叫出口,抬眼看看六哥。

      雪维叹口气,拿着一只红透了的手掌放在两手间轻轻揉搓,抬起一双好看的眉毛,霸气凌人地说道:“在我心里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是我弟弟!不需要评价。”

      雪维见小弟只是呆呆地站在哪儿,一双清澈的眼睛就那么看着自己,雪维突然感觉很心疼,又耐下性子,难得温声温语道:“那你是想让我从哪方面评价?”

      “不用了。”极其细微的声音。

      为什么,我突然既想哭又想笑,六哥,谢谢,小弟有你这句话,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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