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家法 ...

  •   夏府

      “侯爷可要为我等做主啊!”

      “这一眨眼的功夫,田上的奴隶、仆役就跑光了,这让我们的地怎么办啊!”

      “侯爷为我等做主啊,如今这两位公子做事儿可都把心思动在我们这些老家伙身上了!这叫我们怎么活啊!”

      “侯爷啊”“侯爷做主啊!”夏雪宜方一回到府里,便听到堂上黑压压一片人群,各大江南有头有脸的富商士绅此刻全然不顾了往日作威作福的姿态,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向大哥诉苦。

      雪宜见了这副光景,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七公子……”他伸手挥退家丁,面若冠玉,眼神清冽,凝神敛气,平和如一潭静水,无一丝波澜,疾步走上堂去。

      众人见他上前,纷纷让开一条道,有咬牙切齿的,有敢怒而不敢言的,有戏谑看好戏的,有怜悯的,然而这些,他夏雪宜都不需要。

      他站在那里,低眉敛目,垂首恭立,永远一派为人子弟的乖顺模样,静静等着堂上坐着的大哥发话。

      夏邯双目微合,眯着一条缝隙,雪宜知道,这正是大哥怒极之时的前兆,半生戎马的兄长眯起眼时,眉宇间透露着一丝杀气。大哥比他大二十余岁,做他父辈都绰绰有余,靠着铁血手腕挣来江南大好江山,脾气素来急爆,今日看来无法善了。此时满堂寂静,众人被这江南王的威仪逼迫地噤若寒蝉,堂上针落可闻。

      “砰”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夏邯把茶盖狠狠扔在茶碗里,上好的碧螺春溅在桌上,一众家丁无人敢上前收拾。毕竟没谁这么不长眼,敢犯这雷霆之怒。夏邯一手抓起茶碗,粗壮的手臂隔了绛紫色的袍服依旧显得十分有力,他猛地一手将茶碗掷落在七弟面前,怒目圆睁,嘴角收紧,一声断喝“小七!畜生,跪下!”

      夏雪宜眼也未抬,再不复方才烟雨楼中玩笑之态,神色恭顺,眼里只剩清冷与决绝。他就那么面无表情的狠狠砸跪在一片碎瓷上,浑身一阵瑟缩,痛得倒吸冷气,两条好看的眉毛拧在一起,两手死死攥着衣衫,喘息着以消解这扎进骨髓的痛。血色点点浸染了雪白的衣衫,说不出的妖冶。

      一声断喝,“本事啊?!十日前青州首府承阳传来皇上龙舟游幸江南考察民情,即将进入夏州地界,欲征调纤夫、船上杂役工匠各三千人,美女五百名的圣旨,我早已扔给你六哥处理,你六哥恰巧又丢给了你。今天本侯也算是大开了眼界了,”夏邯手指敲着桌上的布告,“新鲜玩意儿啊,《贱民自愿应劳役者允以脱籍布告》,大胆!谁给你这等权利!贱民就是贱民!自古人各守其位,岂可颠倒伦理,生为下贱,一辈子也别想脱贱籍,难道有朝一日田上做苦工的也要窃取王侯之位不可?”

      那张布告就那么狠狠摔在雪宜身上,大哥一句句话砸在他心里。他心底冷笑一声,生为下贱!生为下贱!大哥在提醒谁?还不是提醒他这个小妾养的庶子认清身份。大哥越是责骂,他就表现得越为恭顺,明明已是百般隐忍,然而终究不能获得一丝怜悯。

      “你还敢不服?”明明做出臣服的姿态,而夏邯每每见他越是受辱受责,眼睛越是清凉透彻,总是气不打一处来。

      皇帝的旨意,本就让夏邯与一众大臣颇为难,夏家多年来虽然权势根深蒂固,但也不曾干出强抢民女,当街抓壮丁的勾当,只分派分内劳役,田赋虽然在各州不算低,但江南连年增收,百姓也可勉强温饱,未曾过分大兴土木,将劳动力大幅投入生产,才得以兵强马壮,粮草充足。然而若是突然大幅征劳役,进献美女,就不免有失民心。夏家如今虽然势强,但并不与皇权作对,只是偏安一隅,故而夏邯就把这个难题扔给才能出众的六弟了。

      南方与北方不同,北方平民中战功显赫者尚可靠拼命沙场换来地位晋升,然而江南之地,多是百年名门望族与贵族世家统领,门第之见尤为严重,素来等级森严。哪怕在龙舟上做苦役多半性命难保,也不乏那些不见天日地在富绅贵族手下被剥削的贱民奴隶渴望有个机会脱离贱籍,造福子孙,更有不少妓女想要脱离“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红唇万人尝”的皮肉生涯。这样看来,倒是很巧妙地应付过去了这档子苦事,皇权势弱,沉迷酒色的皇帝不问江南之事,也不会借此说什么。这本是个两全之计,然而贱民奴仆若应差脱籍,可是大大动摇了江南富绅的权益和尊严,这不,一干资历老的富绅贵族都来夏邯这里诉苦了。

      这个主意虽然是自己想出的,但也是六哥夏雪维默许的,不然这么大的动作,也瞒不了这么多时日。雪宜轻叹一口气,大哥名义上叫他二人,可六哥迟迟未到,想来大哥得知自己此举亦并不反对,其实心里反而欣赏这股聪明劲儿。保全了夏家在百姓之间的威望不受损,避免劳力白白丧失,即便富绅贵族心怀不满,到时候也只需将他交出来任其责罚,也算暂时揭过了一庄难题。然而瞒天过海,逆了老虎的毛办事,以大哥刚愎自用的个性,断然无法容忍,且涉及动摇等级身份制度,又是这个庶出的小七弟出的主意,偏偏就要犯了忌讳。看来今日,无论哪一方,都难以善罢甘休。说也可笑,想到自己一身,往日并不受人待见,今日便可向这么多人都有个交代,到不知道是可喜还是可悲了。

      “来人!传家法!”夏邯一声断喝,几个家丁抬了长凳,另有一柄儿臂粗的藤杖。这藤杖终年浸泡在水中,虽然沉重,但颇有韧性,藤杖上带着水,泛着青紫的光。夏家百年名门,家规甚严,立此家法用以震慑族人,轻易不动用。往日下人犯错,不过是挨顿板子,这藤杖家法,倒是大半落在他兄弟二人身上。

      堂上众人见侯爷动用家法,一时也不敢再煽情诉苦,只是冷眼看着,如今众目睽睽,这夏家七爷倒是要被怎么处置。

      雪宜心里是怕的,他自小身体羸弱多病,不曾习武,这藤杖挨在身上,痛苦不堪,往日的痛楚仿佛同时冲上大脑,刺激着他的神经,面上静若处子,心里却不禁颤抖。

      “动手啊!愣着做什么?”这一声几近嘶吼,堂上的人无不瑟缩,几个家丁更是打了一个激灵,家丁慌忙七手八脚将雪宜从一片碎瓷上拉起来,那猩红的血迹在地上汇成一滩,十分刺目。

      猛地被拉起来,雪宜更觉膝上如被千针扎进骨头一般,继而被狠狠摔在条凳上,只觉压得喘不过气。强按捺住冲口而出的呼声,这几个动作下来已是冷汗淋漓,乌黑的头发被冷汗打湿,贴在脸上。他只感觉到有人掀起他的衣衫,一把撕扯下底裤,他瞳孔猛烈地收缩,仿佛被一剑刺透心脏,散发着彻骨的寒意。抬起头正对上大哥冰冷的目光。他自嘲一笑,原来……我不过就是大哥手上的一颗棋子,不过就是一个随时可以利用的工具,面对棋子和工具是不需要考虑情感和尊严的,想来大哥早已示意下人如此,难道只有拿他这个无关紧要的庶子的脸面和尊严放在地下狠狠踩碎,死死蹂躏,才能平息这场风波?

      无从反抗,无从辩驳,也不需要反抗,也不需要辩驳。

      大哥早就告诫过他,生为夏家人,一切为了夏家的荣誉和利益。大哥常常骂他,一个小妾的儿子,给点儿脸面就要蹬鼻子上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呵,不错,自己是什么身份?外人眼中这江南无冕之王夏府的七公子,大哥眼中为夏家办事,随时为了夏家的利益可以舍弃的棋子?这身份带来的尊荣自己无权享受,然而却一辈子不能停止这身份带来的使命。留恋烟花酒巷并不是他的本意,只不过素来孤高自傲的六哥是断然不肯陪笑那些江南富绅公子哥儿的,不只富家公子,即便是一众文人雅士,只要是素来眼高于顶的六哥看不上的人,他都丝毫不曾放在眼里,故而雪宜小小年纪便周旋于江南各大权贵与文人士子之间,上至富家后裔,下至寒门学子,雪宜都广为结交。

      一样的才华,本该有一样的傲骨,然而多年来残酷的家法与大哥冷淡的命令磨出了雪宜温和恬淡的性格,他不曾怨恨,也没想过争夺,只是当现实赤裸裸地摆在面前时,他不怨,不悔,只是不免……心痛。

      他只得认命般的闭了双眼,双手死死扣在凳腿上,等待着剧痛来临。

      藤杖扬起,夹着一阵寒风,狠狠落下,生生将臀肉砸陷进去,只一杖,便带起一条青黑色的印子横亘在白皙的肌肤上,继而伤处高高肿起,周边渐渐红透,肿起二指来高,甚为刺目。

      “砰!砰!砰!”第二杖,第三杖,第四杖……仿佛打得不是活生生的人体,而是一团死肉,一厅的人看着他身上的一道道伤势由青紫变得乌黑,臀上横纵交错的肿楞,即便伤痕周边皮肤也变成绛红色,皮肉禁不住这般重打,皮肤薄的吹弹可破,再一杖下去,堪堪带起一道血痕,斑驳的伤口渗出血珠,和着黑紫狰狞的伤口。

      只不过十来下,身后皮肉剧痛地抽搐,夏雪宜只觉臀上如被点着的热油般灼烧着,身体不自觉的躲闪,却被家丁死死按着,仿佛身体被放在石磨上撵的粉碎。其实即便不按着,他身上也早已经谢了力气,只应付这十来杖,气力就如同被抽空了一般,脸上早已被淋湿,亦不知是汗水或是泪水。

      二三十几杖过去,臀上早已不堪入目,一道道黑紫色的伤混着血水与抽烂翻卷的皮肉狰狞肆虐在如此单薄孱弱的身子上,手起杖落间,雪宜早已忍耐不得,本能地随了藤杖起落声声惨呼。这声音越来越弱,嘶哑而无助。眼前一阵阵发黑,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大哥不忍的神色,然而转瞬即逝,唯一真切的是身后永无止息的责打。

      杖杖见血,皮肉寸寸尽烂。

      不知又罚了多少,许是过重的责打让前来闹事的富绅也不禁看不下去了,又许是他们见出了一口恶气,便识相的也来劝慰,夏家的臣僚也纷纷求情,耳边又传来大哥的责骂,腰上快要断成两截,终于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