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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第一百一十四章 ...

  •   “今早传来长安城宫变的消息,萧靖支持先帝庶子成郡王在除夕夜宴上杀了陈琼、夺了宫城戍卫兵权,又联络大庆朝中诸多臣子拥戴新君,选在正月初五大吉之日,成郡王登基为帝,昭告天下。此时非一两日能成,萧靖那边定然筹谋已久,想控制中枢,扫平北方障碍。”

      侯府正堂上,江南文臣皆在,秦宣心急如焚,语速极快。正坐上夏邯面色阴沉,以手支在案上扶着额头,似乎头痛不已。这几年来夏邯年岁日长,身体大不如前,常感力不从心。他悠悠说道:“萧氏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些年手里握着的疆土越来越大,他是要造反啊!”

      “此事倒是可以容后再议!”雪维三步并作两步跨进正堂,身后魏沅将军并几个副将跟着风尘仆仆而来,还未站稳便简单行了个礼,说道:“大哥,数日前萧靖发兵,我方长江以北的疆域上自豫州至江北全线告急!豫州本是与萧靖瓜分,南北各半,如今他兵分东西两路向我军发难!且不说多年来相安无事,就说现在正值冬季冰期,此前毫无征兆,谁会想到他不顾兵家大忌,顶着严寒出兵。如今正值我方调整修养、守将调度换防之时,我军措手不及,节节败退。更有徐州那可恨的江翰投靠了萧靖,商量好同时进攻,欲夺回江北之地。我方才已经下令集结大军、清点人马物资,如何增援,还有待诸位商议。”

      秦宣拱手道:“这定是燕国早早部署的计策啊!宫变是第一步,杀了陈琼,益州群龙无首,乱作一团,蜀中相对封闭,可以任由他们去闹,暂时干扰不到南北对峙之局。紧接着宫变得手,便是豫州突然出兵。三年前让他的人跟草原穆尔顿王爷结姻亲之好,自此北境解脱了战局,萧靖便把核心军力放在了冀州和豫州。可不要忘了当年萧靖是北境守将,他的兵早就习惯了严寒天气,豫州的冷比之长城脚下又算得了什么呢?还有长久以来与我们作对的徐州,眼见侯爷统一了南方,他自知不敌,若要求存务必要投靠萧靖。事实上我们一直有所忌惮不敢攻打徐州,正是因为萧靖在豫州的牵制。如今让他出其不意、双管齐下向我们发难,他这是要侵占我们仅存不多的长江以北的领土,把我们逼回长江以南,甚至是……甚至是要疯狂地打过来啊!”

      夏邯听了此话,突然怒气翻腾,一口气憋闷在胸口使他狠狠地咳嗽了几声。“那个孽障!他……他疯了吗?”

      雪维尚算是稳得住的,分析道:“他如此不管不顾地大正月里发兵,招数看着蠢,胜算却大。他太清楚我们的动作了,冬季休养,除夕至正月十五给有品级的文臣武将准假,并为防止擅专,每隔三年便有人员调度改任,皆是年前下达调任命令,休假后赴任新的职位。而数日前萧靖打来的时候,不少将官休沐,士兵也是刚领了年赏精神最为懈怠。紧急赶回来的将官出现了不知该回旧职还是赶去新职的疑虑,有处二人争权,有处无人主事,才至于骤然溃败。”

      夏邯缓了缓神,整理衣衫,正襟危坐,语气也定了下来,说道:“都不要慌!就算他能出其不意,我江南将士也不是吃素的!吩咐所有将官,并所有文职,都不必调度,无论是否在战区,都立刻回原处供职,如此兵将相知,事务熟悉,调兵遣将、粮草调度都可有条不紊。调山阳驻防两万人马过江支援荆州,铜陵守军驰援江北。荆州水军集结长江边,以备他们真的打到江边。”

      秦宣问道:“不知主帅如何调度,两边告急,究竟以哪边为重?”

      “保豫州!”雪维与夏邯异口同声,这倒是让众人吃惊不小。毕竟首府铜陵城就镇守江边,江北数城与铜陵城遥相辉映,谁都以为应该优先保护自己的大本营才是正理。

      “看来小弟与大哥所见略同。”雪维嘴角勾起笑意。

      秦宣不解,“敢问六公子,这是为何?”

      “江北本是徐州之地,从徐州发兵得回江北不难,而我们打过江不易。从前我们倾尽全力还是难以推进,只能勉强僵持占着江北一小片地方。如今萧靖算计好了一齐发难,江北多半失守。然而江北失守,江南未必危险,从前我们未得江北之时,凭借长江天堑,依旧多年来未落下风。然而豫州却不同。如今我们已将荆州、夏州连成一片,豫州一旦全然落入萧靖之手,他便可以靠水军从长江中游顺流而下,则我方全线危矣!”

      雪维与夏邯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便心意相通,雪维点点头,转身面向秦宣说道:“秦大人莫急,多年积蓄,江南粮草充足、兵力雄厚,雪维这就赶去豫州前线,看他们谁敢造次!”

      崇德元年正月,燕王萧靖上疏夏邯曾拒绝大庆封王旨意、不缴朝贡、除夕新岁未遣使恭贺等罪名,以夏氏藐视君王、萌生造反之心的名义,受命于新君,挥师十万讨伐。因出其不意,敌方应对不急,加之北方军队适应寒冬气候、骁勇善战,一时势如破竹,一月内攻至长江前最后一道防线——重镇南原城下。

      萧靖军营外三里处,雪宜一袭淡黄色春衫,正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抱着马脖子喘着粗气。

      “先生歇一会儿再练吧。”萧靖一身戎装,身披黑色赤金描边的披风坐在马背上,多年武人风骨,骑在马上挺拔之姿,当得起英姿飒爽四字。

      “啊?还要练啊?”雪宜小声抱怨着强撑坐起来,“又不是不会骑马,何苦如此阵前特训?”

      萧靖拿着自己未出鞘的佩剑对着他后背腰身戳了几下强迫他摆正姿势,嘲笑他道:“是啊,你是会“骑马”,这么多年混迹军营,真真是只学会了骑在马上不掉下来!你看看人家陈大人,别说飞马疾驰,就是搭弓引箭也不在话下。”

      雪宜锤了锤后腰,只觉得一身骨头都快散架了,小声狡辩说:“陈大人出身北地名门望族,自小生长在边塞,听闻祖上出将入相也是武官起家的。主公驻守平朔城时陈大人已官至平朔郡守,文武兼修,我自然是比不得。”

      陈彧笑道:“哪里还有什么文武兼修?年少时家学所学,如今除了骑马还用的上,其他早就荒废了。”

      三人立马远望,此地正在陇上,隔过树荫,便可见铜墙铁壁般的南原城。

      萧靖收了笑意,眼神锐利如鹰,盯着眼前的猎物,努了努下巴,问了句,“如何?”

      雪宜斟酌道:“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如今守军约有一万五,我方十万大军,上策自然是围城。一则南原乃兵家重地,城池坚固,强攻损耗太大,不利于为渡江做准备。二则前年主公已得洛阳、开封两大中原重镇,后方补给及粮草供应充足,只要围城,按兵法理论而言一月内不攻自破。只是……”

      “只是算日子夏雪维应该已经从荆州整军,探子回报江上船只已经就绪,五日内便可渡江驰援,又怎会放任南原坐困愁城?必要里应外合寻求突破。于我军而言,一场硬仗在所难免。”

      “是,只怕要陷入一月的僵持。”雪宜答得胸有成竹,“只是围肯定是要围的,在援军赶到之前先行围城,总不可能让援军带着粮草进驻。如今我军以人数压制,该绞尽脑汁想如何突围的是他们才对。围城兵力部署已经交代下去了,主公放心。”

      陈彧似有不解,想了想还是道出了心中疑惑。“夏雪维的援军,比我所想的来得要慢些。”

      “陈大人有所不知,江南调兵慢这个毛病,并非始于今日。早在十年前他初掌军务时就有心改革,奈何迟迟难以根本上改善。只因江南文臣武将泾渭分明,互不统属,调兵遣将与粮草物资供应常常脱节,各地互有牵扯,数万兵马的集结总耗时日久。侯爷给了江南二十年太平日子,重民生农桑,故而文官清流地位高于武将。江南以夏家为首,另有苏、吴、陈合称四大世家,一起把控着江南仕途升迁、盐铁专营、漕运、商贸。世家裙系多任要职,自视地位超绝,不肯与武官同列,更不会听将领的要求去协助调配军需物资,非有正式公文传达不肯办理,而且行事拖拉不在少数。粮饷不到,如何出兵?岂非要一众哗然,引致兵变?夏家一家握着兵权,夏雪维一直要求战时设立特别机制,可勒令周围郡县具照军需配合供应。奈何长久以来难以推行,就算中央有令,也常有阳奉阴违之人掣肘。”

      “为何?”萧靖十分不解,若是在自己手下,军队有需,地方官无不上赶着出力立功,竟想不到江南官员还敢不配合?

      雪宜笑了笑,“北方战乱数十年,早形成了谁手握兵权谁说话有底气的惯例,拿混战多时的豫州来说,先前就有因县官交不上粮食被主将一刀砍了的事例,什么章程规矩,都变成了事急从权。何况主公格外重视军功,自然引得地方官员积极效力以图晋升。可是在江南,数的上号的官员无不出自名门,一个个读书人都傲气的很,怎会乖乖配合?何况利益倾轧,谁家愿意用自己地盘的税赋填了军队呢?再则,从根本上世家大族是不希望打仗的,战事一起,自家田地产业被毁,四处狼藉萧条,必然商贸难行,利益损失可达千万之数,只有傻子肯老老实实供应军队之需。”

      “不能把消极怠工之人全砍了吗?”萧靖把玩着手里的佩剑,语气轻松却让人不寒而栗。

      “主公说笑了。”雪宜苦笑一下,低头摸着马儿的鬃毛,脑海中当年在家协理军政之务的难处仍历历在目,“贵族为政,唇齿相依,哪怕再狂再傲的人,也不能不有所忌惮。此中平衡之难,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处理好的。”

      南原城外三十里,军营部署按五行八卦排列,四周旌旗飞扬,蓝底战旗上赫然一个银色的“夏”字,底纹密绣“彩蓝双凤”家徽,乃大庆建国时钦赐十二功臣世家时所颁赏,昭示着满门显赫荣耀。

      雪维一身戎装,头戴紫冠,高坐帅位,手下翻弄的不是军报公文,反而是一叠书法字画,帐中众人摸不着头脑,却无人敢发声质问。“子予,接着说你的。”

      王袭方才就在呈报军务,看见六公子突然拿出字画来看,一时以为他听不下去了,故而住口。自从八年前得到秦宣推荐成为夏家幕僚,他便时刻对这个举世称颂的六公子心怀敬畏,每每在他面前,都不禁冷汗涔涔。这会儿听到被点了名,只得拱手一拜,硬着头皮接着说,“萧靖化整为零,军力分散集结,速度奇快,且不易惊动探子,故而能以排山倒海之势迅猛出击,连下我军数城。若说其军力,最棘手的便是骑兵,纵观天下诸侯,绝没有谁能有他那样用得得心应手、且数量庞大的骑兵。再者,燕国常年来与边塞互通有无,培育良种战马,脚力远胜我军。豫州地势平坦,骑兵长驱直入,确是心腹大患。”

      魏沅将军听了不满,“王先生不该长他人志气!他这骑兵也算是用到家了!即至长江,水流密布,萧靖这两三年才开始练水军,若要过江是万万不可能的!再退一万步,就算他过得了江,长江以南丘陵弥补、高山叠起,他那骑兵怎么过得来呢?”

      王袭对着魏沅一拜,“正是这个道理,若以长江为界,南北分治,只怕是谁难以过界的。想必六公子早年就该想过,占着长江以北豫州的几座城池,和占着徐州江北之地是一个道理,都是作为日后北伐的基石。只是如今我们北伐条件未足,侯爷也不急于进攻,而没想到萧靖竟然敢孤注一掷集结重兵先打过来,这样一来,豫州倒变得很难守了。”

      魏沅更是不解,“若论内政,江南不知好过北地多少倍,就算萧靖再大刀阔斧地改革,也是在士官选人制度、商贸制度上先奏效而已,但常年战乱,土地民生非积年累月不可恢复。怎么我们北伐条件不足,他们倒是敢打过来呢?”

      雪维随手扔下手中书画,抬头望着帐中诸人,一字一顿道:“久安,则不思变矣!”

      雪维叹了口气,他不禁觉得头大,想起出发前大哥语重心长对他说过“只需重挫燕军,竭尽全力保萧靖永难过江,可分而治之。”与萧靖如此野心勃勃、冲动行事不同,大哥也许只想南面称王,留待后事。北方已是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军民盼着天下安定统一,再重建家园,宁孤注一掷,再所不惜。而南方军民反而盼着偏安一隅,保住眼前安定富贵,光是此次大肆征兵调粮就已经引得民怨四起、物议沸腾,江南百姓受不住苦,舍不得乱,国力越盛,越是承受不了战祸。再有一层,夏氏是受了大庆历代皇室恩惠的望族,先祖曾出过一任太师、两任宰辅,兄长年少封侯,家族备受皇恩,若突然大肆卷入诸侯之争,文坛士子看重忠孝节义,清议风评定然一落千丈。此前陈琼控制了小皇帝给大哥封王大哥以幼帝非出自正统之名义拒绝受封,此时萧靖奉皇命征讨,皇帝也换成了先帝亲子,更使夏家至于两难。也许大哥年华老去,心里想着终生都做大庆之臣,所以近年总说希望把夏家托付给他发扬壮大的话。

      此处的底线,便是南北分治,但是雪维恨萧靖入骨,如何肯善罢甘休。

      雪维随手一抖展开桌上的字画,众人看清了落款,便赶紧低头。“长安宫变,说服徐州出兵,同时豫州正面发难,若无如此环环相扣,纵使萧靖的兵个个身经百战、勇武非凡也不会打成今日的局面。他萧靖最得意的,不过是这个人罢了!”说罢他随手一扔,把桌上一叠字画书信等纸张扔给王袭,轻蔑地说道:“二主之人还宠命优渥,我不信世上有人能全心信任一个外人,也不信他手底下没人眼红。子予,这些拿去,明白怎么办了吗?”

      王袭战战兢兢地双手接过,看着书画上的字迹,笔锋内敛,清秀飘逸,再看落款“夏昱”二字,想当年这个名字还是他第一次觐见夏邯时为讨好夏邯而取的,心中百感交集,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恭敬拜道:“在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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