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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一百一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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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雪宜怔怔地坐在窗边发呆叨念着,丝毫不顾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就开了窗吹风。
自除夕夜宴长安宫变得手之后,诸多事宜压下来,又要部署下一步的计划,整个人忙得丝毫没感觉到过年的气息。至今日正月十五,总算能歇下来喘口气。然而他丝毫不想休息,公主走后这大半年,案牍之劳形亦是解忧良药。最怕是过节,最怕是安静清闲,他又要变得满心全是妻儿身影。去年元宵,使他们一家三口过得第一个年,也是唯一一次。那时在梓园的雪阁中,谦儿软乎乎的小身子在他腿边蹭来蹭去地妨碍他处理公务,隔窗可见穆伊雪中舞剑,剑走龙蛇,剑气震落了树上的残雪,弄得她满身满头都是白雪,那样子美极了。
忽然,房门被人一把推开,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动打断了思绪。雪宜没来得及反应,只见进门两个大汉,抱着一卷铺盖二话不说冲着他就走过来,嘴里说着:“就这个是吧,你抬头,我抬脚,搬吧!”
呃……嗯?嗯?什么??
雪宜再顾不得刚才的伤感,一眨眼功夫,两个大汉抖开抱着的铺盖卷往他身后一战,然后随手一推,转眼自己就被咕噜咕噜转着卷进了大棉被里,一人拿布条一勒,自己顿时成了手脚动弹不得的大棉被卷儿!紧接着一个头重脚轻,竟然真的被“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地横着抬了起来,直接往屋外走去。
雪宜这才心道糟糕,又顾着面子,小声呼叫了两声:“哎哎哎!做什么呀?你们!救命啊……绑架啦……”
然而挣扎反抗无效,实则他这副样子实在也是挣扎不动,最后被抬着招摇过“市”……不,准确说仅是招摇过“庭院”,被连人带棉被塞进了一袭软轿中。不一会儿,他也不吱声了,就剩下一脸黑线。因为那两个“绑架”他的人分明穿着自家主公的军服,还有出门的时候仿佛看见了躲着偷笑的唐翊的身影!
为防丢人,雪宜只得乖乖地任由着人把他抬进了一座高门府邸的后门,放到了一个炭炉烘烤得如春日一般的暖阁塌上。食物香气飘来,并非按照礼数排席位分食,而是拼了一大桌,中间还点了暖锅。果不其然,韩陆和老李、老白几个萧靖手下的大将具在,躲在一旁似乎是怕他生气的样子,偷笑着站在一边看着不敢过来把他放开。雪宜被被子裹得紧动不了,只得用力抬腿拍了一下卧榻以示不满。
“韩陆,今日可是上元节,备了一席什么好吃的啊?可足以引来佳客?”不见其人,先闻其声,雪宜懒得理这声音的主人,赌气地翻过去侧着身子。
韩陆拱手一礼,嬉笑着答道:“回主公,菜式丰富,有烤青菜、烤鸭肉、烤鹿肉、烤牛肉、烤先生。”
雪宜侧着头不理众人,却支着耳朵在听他们说话。突然一个激灵,嗯?怎么好像混进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萧靖抿嘴偷笑,大家都怕最近一连这么多大动作,把先生累坏冻着了可怎么好,一屋子三个火盆都放到了他近前,可不像是烤先生了?
萧靖看眼前的人被裹在被窝里动弹不得,只能在塌上蠕动,虽然很想大笑,却只能硬是憋着,生怕这人面皮薄真的恼了。赶忙一边走到他身边给他解开被子上捆着的布条,一边故作姿态地说:“你们怎么办事的?本王说天冷怕先生冻着,让你们想个办法暖暖和和地把先生‘请’过来,是谁想了这么个馊主意?看我不罚他!”
陈彧在一旁笑着附和道:“主公莫恼,韩陆他们也是好心,怕先生着凉嘛。这半月一来长安城中大宴小宴不少,皇宫内也有新帝御赐宴席,可是无论外人请还是咱们自己人请,先生都一概不来,这大过年的除了公务便是冷冷清清一个人,实在太不像话了!这才逼得他们出此下策啊!”
雪宜一路也想明白了,定是年节所有私聚场面都被他推了个干净,萧靖知道他一个人定然为妻儿伤心,才丢个难题给韩陆命他一定把自己弄过来,如此用心,又怎会真的恼了。
纵然这样,当萧靖刚解开布条打开棉被把他放出来的时候,雪宜还是气得一把掀了棉被,谁知一捂一冻忍不住连续打了三个喷嚏,又老老实实把被子披在身上了。仔细一瞧,这云锦金丝的被面,实在是柔软无比,摸着又滑溜又舒服。韩陆他们这些大老粗可没这么多心思,看来这馊主意是谁出的,不言而喻了。
萧靖涮了几片青菜夹到雪宜碗里,笑道:“你放心吧,这里是子瑜的亲弟弟、御史中丞陈卫大人府邸中的暖阁,这长安城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四处都太惹眼,这些日子大家都端着,实在累得慌。唯有这里算是安全,都不必拘束规矩,我们君臣几人可同桌吃一顿年饭了。”
韩陆看着雪宜只顾着吃青菜,埋怨道:“主公怎么竟给先生吃菜啊!又不是喂兔子,还是要来个鸡腿才好!”说罢,抄起一个大鸡腿就直接塞到了雪宜嘴边。
萧靖见雪宜躲了一下,心里暗道这个韩陆太冒失了,遂制止。“胡闹!先生哪儿像你这么粗鲁!脏爪子碰过的别直接往人家嘴边递!”
“这不都是兄弟嘛……”
韩陆嘟囔了一声,刚要收手,谁知雪宜竟直接对着鸡腿一嘴咬了上去,以袖子掩着仔细咀嚼,复又拿出袖中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边的油花,末了端起茶杯抿上一口。这鸡肉烤得外酥里嫩,倒也不觉得腻。说来也怪,从前在家时每餐都是吃不下什么,口味越来越寡淡,这几年倒是混不吝起来,也有些胃口了。
“味道不错,多谢韩将军!”
众人都惊呆了,啃鸡腿也这么优雅的,也就是他们家先生了。
就这么说着闹着,稀里糊涂地过完了一个年。虽远在这日渐萧条的长安城,但君臣围坐,只需暖阁中一桌小宴,也能其乐融融。正所谓天地虽大,心安便是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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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铜陵城
西起三味茶屋,过鹊栖桥、红月坊、菱溪小筑,东至揽尽万千红尘的风华烟雨楼,一路红灯高挂。其间宝马雕车络绎不绝,人头攒动,彩衣花灯交相辉映。一夜凤箫声动,玉壶光转,鱼龙飞舞,如此热闹景象,年复一年,从未改变。
“爹爹,拉着!人好多啊!嫣儿怕走丢了!”小女孩特有的娇嗔传来,甜甜的、软软的,任谁一听都是怜爱得恨不得把孩子抱走似的。
雪维颠三倒四地忙完过年堆积下来的公事,正月十五好不容易想歇一会又被妻女拉出来看花灯,一时发呆,竟没听见。
旁边粉雕玉砌的小人儿不满地撅起嘴来,摇着雪维的胳膊开始撒娇。
“爹爹,你快拉着我嘛!快拉着我嘛!不然我不跟你好了!”
这下雪维算是听见了,想来往日里在家陪伴得太少,这厮是趁机抗议了!于是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把将女儿抱起来坐在他肩上。如此一来孩子眼中看到的再不是一群大人的后屁股,远处高楼叠起、彩灯缠绕的模样尽收眼底,比人群还高了半头,她高兴地“哇”了一声,拍着手笑起来。
“这下肯跟我好了吧!”雪维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尽量用温柔的声音哄着女儿,“一会儿鹊栖桥上成百上千盏祈愿姻缘的水灯一并放到河里,那景象可美了,爹爹给你举高高,保证看得见。”
“爹爹最好了!”
雪维的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今日他本来是不想来的,找了一堆连日忙碌、精神不济、人多太喧闹的理由都没过关,嫣儿一哭闹,他就立刻被大哥指派来好好陪着妻子和女儿去看灯。
同样的风景,从小七九岁那年上元节起,只要小七不是病得起不来床,雪维定会与他来此一起看。
还记得第一次来看是为了哄他的。除夕那天小七偷跑去玩了,还胡编了个理由想少背点书,被他发现之后顾不得是过年,按着少一字一板的规矩按在腿上狠狠打了一顿板子,任由他怎么呼痛求饶都没放过。那之后小七总好像怕他似的,为了哄孩子,雪维特意在正月十五带他上街凑热闹,谁知道就这么被他讹上了,年年都拉着来看。
礼花升空炸裂,洒下无数金光。河中千盏花灯漂流而下,配上水中五彩斑斓的礼花倒影,勾勒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爹爹,这景色太美了!我们明年还来好不好,然后后年也来,大后年也来,大大后年……呜……嗯”小小的人皱着眉头不解,爹爹为什么猛地身手捂上了她的嘴呢?
韩瑥看丈夫神色有异,奇怪地问道:“夫君,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当年小七也是那么说的,那个孩子兴奋地数着一年又一年,可惜岁月匆匆,人心易变,最后只留下肩上被他刺得那一箭在每每换季时隐隐作痛而已。
“六公子,不好了!出事了!”
一路惊慌失措跑来的正是江南大将魏沅的副将,如此匆忙,定不是小事。雪维放下了怀中的女儿,附耳上去刚听了没两句,韩瑥便看到丈夫的表情一点点凝固,面色铁青。
“夫人,你陪孩子玩吧,我不得不回去。”
说罢,雪维头也不回逆着人群奔走,待冲出了主街的人流,便骑上副将准备的快马,走无人的小路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