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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第一百零八章 自由的代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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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过着和平的生活,星空的另一端,一个存在轻轻拨动了变乱的琴弦。
幻美的庭园里,一扇流光溢彩的拱门打开,里面别有洞天,巨大的云石穹顶下挂着一只金丝笼,里面似乎流转着模糊不定的物质。金笼下,没有地面,只有一个无数星系构成的宇宙缩微体,无限浩渺,也无比真实。两个身影站立其上。
一个是雪白长裙的白发女孩,猩红明眸笑意甜美;另一个是高挑挺拔的黑发青年,俊朗的眉宇不悦地抬起。
“为什么又叫我回来?”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这里,却因为妹妹一句话,换下刚习惯的羊毛斗篷和简单行装,又穿上象征「时钟城守护者」的服饰,暗银纹饰的灰色长衣。
“塞亚哥哥。”乌拉拉双手十指在胸前轻抵,笑眯眯地道,“无规矩不立,在其他时计者都那么勤劳的时候,你正大光明的翘班,我对底下也不好交代。”
“他们开垦的速度的确了不起,老黄牛都比不上他们效率高。”塞亚语出嘲讽,也没有和妹妹辩论,反正和女人争必输,“说吧,你又想玩什么游戏了?”
“嗯……”乌拉拉食指一点,一个渺远的星系闪动了一下,发出橘黄如远灯的光芒。
“这些种族,只要在星系范围内,你都把他们灭了。不过不能用时钟,也不能动用武力,我希望你用阴谋诡计颠覆他们,让人类心脏发冷的邪恶,我想品尝那样的‘味道’呢。”
塞亚留心观察,波拉因、多多姆、伊玛露……各族的文明进程都在他目下一览无遗,当听到“邪恶”两字,不屑地撇了撇唇。
“邪恶是掉价的行为。”
乌拉拉道:“如果你不愿意,我是不会批准你自由的哦。”
种他族是虫形,虽然那厚重的历史和丰富的社会结构让时计者感到一丝新奇,但是在他看来,还是一群虫子而已。
“就这样?”
“没别的,我保证。”
黑发青年一手放在胸前:“如你所愿。”
奥拉站在守愿号飞船的舰桥上,她是个标准的伊玛露族女性,闪闪发亮的银灰色肤衣贴裹住苗条纤薄的身段,抵挡住宇宙中对伊玛露有害的射线,两根纤维素从她轮廓优美的鬓边垂下,尾端系着红丝璎珞,代表她二级秘文师的身份。
“浅海快到了。”
旁边的助手战栗着垂下头,奥拉大祭司的声音像最动听的露水叮咚声,这就是神圣的埃格玛后裔。
黑暗的宇宙泛出微微的蓝色波光,像有生命般涌动着,闪烁着,推动纤细的船只,划向数百光年的远方。
多达千亿的不冻港连缀在这片空海中,用超光速通道扰动原本平静的暗物质,观察哨无时无刻扫描着整个星际区域,巡航的武装舰队不时出没,扁平的舰体像深海中穿梭的鱼类,神秘却不优美,年复一年的战备透出紧张的意味。
浅海是种他星系最大的航行区,也是不允许敌势力进入的中立区。种他族在沙海联盟以外的星域推动暗物质洋流,划分「海区」,一直想成立真正的环星系大洋,可惜因为宿敌塔克林的阻挠,离实现还有漫长的距离。而塔克林同样以东道主自居,光是老冤家胆敢擅自命名星系为“种他”,就让他们咔嚓咔嚓磨爪子了。
此时,奥拉就看到一座军港喷射出鲜红的信号弹,封闭的港口打开嶙峋的金属通道,像怪鱼张开巨口,上百具包裹着塔克林旗帜的尸体抛了出来。一边列队的舰队齐齐开火,密集的光束把这些尸首分解开来,慢慢飘进冷暗的宇宙空间。
“噢,天哪!”奥拉的心狠狠揪起来,做出虔诚的祈祷手势,“仁慈的主母,请原谅他们!”
种他族和多多姆本族都没有星葬的习俗,处理后事一致是吃掉,或者下葬到埃格玛的枝脉下(通常是地位较高的军人、贵族等)。星葬之类非自然降解的方法只有对敌人才会残忍地使用,同样违背了埃格玛和埃格玛之裔伊玛露温和的天性。但是对于种他和塔克林长久以来的矛盾和仇恨,睿智的维妮主母也莫可奈何。
助手看出大祭司的心情非常低落,小心翼翼地道:“对待强盗,我们才会野蛮。请相信,尊敬的大祭司,我们对文明种族都是抱着友好的态度。”奥拉捂着胸口,叹息了一声:“唉,不不,我想塔克林的大酋长也会说出一样的话。文明是对所有生命的尊重。”
“种他和塔克林的深仇不可化解。”
“是吗,连尸体也不放过?”
“多多姆吃土里的颗粒,猎食小昆虫;我们吮吸植物根茎的液体,吃其他动物,然后把我们的身体归还大自然,这是另一种循环,那些被吃的生命又有什么罪过呢?”
奥拉不说话了,她连一个普通的种他族也说服不了,又如何化解宇宙中的纷争。
“可是,会赶尽杀绝吗?”她为两族的命运忧心忡忡。
助手笑了:“肯定不会,尊敬的大人,我族和万恶的塔克林从1500万星纪前就开始相争,到今天还没分出胜负,未来的很长时间,恐怕还会这么下去。”奥拉也笑起来,开怀了许多,思绪回到此行的目标上面。
“文明的边界无限,是伟大的宇宙赐给我们最丰厚的宝藏,这次,我们也找到一个小小的宝藏,不知道它会带给我们什么启示,我都迫不及待了。”
助手犹豫了一下,坦诚地道:“那只是一件非常破旧、古老的文物,要不是奥拉大祭司您坚持,其实不必劳动……”
“千万别!”奥拉急切地道,“它古老,也许只是因为它漂流了千万年,在一次偶然的潮汐下被送上岸,这是多么幸运的机会呐。”
“很遗憾,大祭司。”助手说出事实,“这次探查使用的是超空间钻头,时空曲率的换算结果,那个文明水平真的非常低下,发射的航天器至多飞行了十个宇宙标准年。”
奥拉充满希望地笑了:“那么,时机就更加接近了。也许她是个空巢中的废墟文明,或者和我们一样空巢前的文明。”目光远望,光芒闪耀,“想想,也许我们能提醒一个近在咫尺的文明,甚至,挽救她……”
远在负宇宙的一端,种他星系大大小小的事件就像一台巨大机械内部的无数活动轮轴,有规律的运转,奥拉所乘的飞船也从观察者目下滑了过去。
塞亚沉思着。
从种他各族的文化、历史、社会、信仰、习性、种族观念着手,激化矛盾、引发大战并不难,但乌拉拉定下的任务是灭族,就不容易了。受资源、地域所限,要把庞大到一整个星系的数目卷入,必须设下十分精密的连环套,让这些虫子脱逃无门。
经过这些天的研究思考,犹如玩一个身临其境的虚拟战略游戏,时计者已经有了缜密的构思和规划。
在拥有韵歌者天赋的数学家看来,宇宙无论看起来多么真实,本质都是数字,一切都能用数据解读和计量。
但是临到动手,塞亚迟疑了。
这些是有智慧的虫子,说到底,和遗民后裔的他没有区别,杀掉好几个种族的生命……太过分了。
虽然乌拉拉总是嘲笑人性,对他收集的哲学和社会类书籍不屑一顾,但是塞亚还是对一些碳基生物的文明抱有特殊的迷恋,想要靠近他们的文化和价值观,乃至追寻他们的生活方式,始终无法接受乌拉拉的理念。最后不惜抛下珍视的妹妹,逃进宇宙流浪,也是出于一半这个原因。
「人性不过是移动的地平线,那些人类在星球上都会不断踩过它或者重新制订它的界限,更不用说从宇宙的视角看,那就是个愚蠢的死循环。」
「塞亚哥哥,你这么聪明,怎么就看不破呢?」
「理性、智慧才是最美丽的东西,理性是对所有事物的怀疑和否定,从而找到唯一的,真实的答案。智慧是对我们所处世界的认识能力,认知得越透彻,越接近理性的完美状态。你也有这样的资质,我很喜欢你,为什么要让蒙昧的感性和肤浅的知性束缚住你。」
「道德观念是社会整体的规范产物,单个而强大的我们根本不需要。面对欲望,所有的意志都会归于虚无,道德末路必然伴随欲望沦丧。」
「我们的灵魂都是彻骨的孤寂和无情的冷漠,因为我们看到的世界不同于其他渺小的物种,我们思考的层次他们不能理解。」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刑罚和取乐,可是现实如此烦嚣无聊,我不能容忍我的创造力被平庸污损,疯狂是最好的刺激物。」
「废物们往往觉得自己不幸,可是最痛苦的思想存在于最天才的头脑中。」
「用你的天才和疯狂帮助我吧,建立一个美丽的乐园。」
塞亚深刻体会到,性格过分扭曲心性任意的乌拉拉,她的理念无法动摇。他也承认她的理论的正确,发自心底明白那些话语对他有多大的吸引力。
他无法不深爱这样的乌拉拉,疯狂也好,异常也好,偏执也好,残酷也好,扭曲的镜子映出他们彼此的身影,如此相似。
如果不是内心无法磨灭的痛楚,他愿意变成一个怪物,为他的妹妹实现梦想。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
他永远不会忘记被高高在上的存在摆布的无助与悲凉,冰冷的刑台和鲜血,被碾压殆尽的尊严,那样的感受,乌拉拉不会了解。
基耶斯洛夫斯基曾说:有那么多的不同,政治立场、宗教信仰、民族、种族、意识形态……等等。但是,总有些是相同的,那就是情感。
因为智慧,他能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俯视这个世界,一个充满矛盾和丑恶的世界。
但同情心,对善恶的分辨,对弱者的感同身受……不是一种欲望吗?
真正的智慧衍生自情感和欲望,似乎是失忆前残留的一些思维方式影响了他,他得出与乌拉拉不一致的判断,从而任性地选择了不同的方向,去体验那个他其实无法融入的世界。
「乌拉拉,智性生命的社会,是唯一无法用数学来解析的事物,我喜欢那个。」
他知道这个说法说服不了他的妹妹,乌拉拉是认真的,他没有选择。
要么用死亡摆脱逼迫,要么面对他的罪恶。
黑发青年无意识地拿出怀里的金色怀表,时针正在一点一滴地变慢,当三根针重合,他的心跳就会停止,包括“游戏时间”,他的期限不多了。
塞亚牢牢握住钟表,他不怕死,可是他有抛不下的牵挂。
一直以来困扰他,促使他投身荒原宇宙的情感。
刻骨铭心的失落,徘徊在灵魂深处不息的执念:一定要找到!无论如何要找到!
哪怕他想不起来要找的人是谁,又能否找到。
「面对欲望,所有的意志都会归于虚无……」
道德,公理,良知,希望。
时钟在滴答前行——
做选择吧。
伸手的刹那,他突然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似乎正在失去不同于自尊的东西——骄傲。
那是什么?乌拉拉不会为他的善良和坚持骄傲,她只会希望他走向相反的方向。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