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鉴》青山常在

13、江南如画 三

　　明月爬上了墙头，透过树叶洒下斑斑点点的细碎月光，照亮了渐渐热闹起来的夜市。
　　沐阳看着老汉递来的碗里一颗颗浑圆的芋头如同大粒珍珠，便挖了一勺吃。入口芬芳细滑，肝脾肠胃都像被熨过似的舒服妥帖。她就这么一口一口吃了起来。没想一口气吃了两碗糖芋苗，饱得直打嗝。
　　“又香又甜，太好吃了。”
　　傅善祥笑道：“这就满足了，要是到了九月桂花盛开的季节吃它才好呢。”
　　沐阳道：“还有这些讲究呀？”
　　“当然的，万物都有它本身的特质，乱了就失去真实的味道。”
　　沐阳眨眨眼，笑道：“姐姐说话深奥，我回去再仔细想想。对了，早就听说金陵小吃天下闻名，姐姐可有空闲带我去吃？”说着，还躬身施了礼。
　　傅善祥含笑看她，十四五岁的少女身量未长齐，骨肉尚纤幼，初具窈窕的曲线。难得的是，她性格外放，举手投足之中却不像她见过的那些太平军女兵那样粗犷野蛮。
　　此时，她一簇头发刚好从前额落下遮住眼睛，傅善祥抬手替她拢在耳后。
　　“好，哪天我带你去夫子庙吃个遍。”她宠爱地拉过她的手朝前走去。
　　沐阳乐开了花，一边走一边时不时转头去看她，只见她穿一件黑色坎肩罩在白色长裙外，一头油亮的黑发在脑后盘成优雅的发髻，一对珍珠耳坠闪闪发光，偶尔回眸的眼睛比月光更明亮，叫人着迷。
　　“姐姐，你真好看。”
　　傅善祥闻言一笑，刚要说你才好看呀。
　　宫门处的鼓点突然一声急似一声，摊贩慌忙收拾货物离去，本该喧闹的城市立刻肃静下来。
　　傅善祥皱着柳眉不说话。
　　沐阳听着鼓点，低声说道：“天王刚到金陵就颁发了宵禁令，还有男女别馆的规定，这些事我义父可不赞同。但是天王说万恶淫为首，男女别行才能严肃军纪。看到军中夫妇不得不分开，义父又不忍心。。。”
　　傅善祥打断道：“你呀真是个孩子，可别随便表明翼王的想法，会有麻烦的。”
　　沐阳看了看四周，笑道：“跟姐姐有说不完的话，哪里想那么多的。”
　　傅善祥道：“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走过大街，穿过小巷，眼看快到东王府，沐阳不舍：“真不想跟姐姐分别呢。”
　　傅善祥拉着她手说：“你可以来王府找我啊。就是有时候公务繁忙，可能不能陪你。”
　　沐阳笑道：“看来我得考虑一下要不要当东王的干女儿了。”
　　“嗯？”傅善祥望着她，“你要当东王的干女儿？”
　　沐阳讲明缘由，凑到她耳边道：“东王整天绷着脸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的钱似的，这样的干爹真叫人害怕。”
　　傅善祥忍不住一笑，说：“东王领兵打仗是个罕见的奇才呢。只是，他不会笑。”
　　“还有人不会笑吗？我觉得东王是在装。。。”
　　“又胡说。”傅善祥真想捂住她的嘴巴，看到她真切的眼睛，又不忍心责怪，便道，“你不想来就别来了，东王的确不好相处，还是跟着你义父好。”
　　“可是我想陪着你呀。”沐阳拉着她的手笑，“真想天天陪着姐姐，什么也不干。”
　　“真的？”傅善祥笑道，“大名鼎鼎的石沐阳可是天国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绝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哦，尽管哄我吧。”
　　沐阳叫道：“哪有哄你？我是真的。。。”
　　“我信你就是了。”傅善祥笑了笑，看着前方说：“东王府到了。”
　　送到门口，沐阳还是不舍得。
　　“你这么晚回来，东王会不会责怪你呀？要不我陪你进去。”
　　傅善祥笑道：“没事，你快回去吧。”言罢，松了她的手转身走进东王府。
　　沐阳看着她走进堂宇阔深的王府，踌躇了半天才离去。

　　杨秀清站在凉亭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肌肉一跳一跳的，牵动着嘴角都有抽搐。
　　傅善祥看到前方瘦长的影子，赶紧跪下：“拜见东王。”
　　“去哪里的，这么晚？”瘦竹竿一样的杨秀清走出凉亭，月光照着他黝黑的脸，僵硬而冷酷。
　　傅善祥低头回道：“他们把宅子还了回来，我便回去一趟。”
　　杨秀清已经走到她面前，没有温度的声音：“算他们识相，现在你是我的人，谁敢霸占你的东西？”
　　“多谢东王！”
　　傅善祥看见他金黄色的靴子，头更低。
　　杨秀清看着她头顶的铁钗，淡淡地说：“以后出去要说。”
　　傅善祥慌忙应道：“臣知道了。”
　　这时，李寿春来报：“禀东王，燕王秦日纲李秀成等夺下紫金山，一举攻破江南大营！向荣老贼兵败溃逃到丹阳去了。”
　　即便如此胜利，傅善祥发现杨秀清也没多大表情，只是说：“明日叫他们都过来，论功行赏。”
　　他转身朝大殿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步伐，侧着脸看着傅善祥，“还跪着干什么，去给天王写奏章吧。”
　　傅善祥赶紧答是。

　　回到水师营地，石沐阳惊讶地看着正在休整中的将士们，“你们干吗去的？打什么战？”
　　石达开的爱将石建春笑道：“小沐阳，你去哪儿玩的？翼王可是带我们打了个大胜仗！”
　　沐阳叫道：“我早上才走啊，怎么不知道要打仗？”
　　江海洋呵呵直笑：“你不是去东王府做客的嘛。这打仗讲究的是速战速决，等你回来的话黄花菜都凉了。”
　　沐阳撇撇嘴巴，“才不跟你们啰嗦，我去见父王。”
　　江边的帅舰上，江风吹着石达开的袍子和帽子下的飘带，他神色冷峻站在甲板上一动不动，几只沙鸥在桅杆上栖息。
　　“爹。”沐阳飞奔而来，身法很快，声音却很轻。
　　石达开转身笑道：“我以为我的小沐阳要留在东王府了呢。”
　　沐阳道：“我才不喜欢那个东王呢，长得难看就算了，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叫人害怕。再说我可没去东王府，我去了谭绍光的望江炮台还遇到几个洋人呢。”
　　“哦？望江炮台？”石达开好奇，“怎么想到去那里的？”
　　沐阳正准备说明原因，突然意识到不该说，脑子一转便说：“爹记得那个傅善祥吧，我跟她约好去看金陵风光，不知不觉就走到谭绍光的地盘了。我们饿了，就叫他请了顿大餐。”
　　石达开微微一笑，“谭绍光已经是守备炮台的将领，沐阳怎能这么调皮呢？”
　　沐阳笑道：“他当再大的官，曾经也是我的手下败将嘛。”
　　石达开摇了摇头，“你们已经长成天国的柱石了，还当自己是孩子。”
　　沐阳问：“爹去打仗也不告诉我呀。”
　　石达开转身看着夜色中的江面，头也不回地说：“把马褂拿来给我吧。”
　　沐阳吩咐一个女婢拿来。
　　石达开说道：“东王的作战才能的确叫人诚服。”
　　沐阳笑道：“难怪他不让爹去安庆呢，原来是借着寿宴留下爹给他打仗呢。可是他为什么要做这么神秘？”
　　石达开表情凝重：“东王在军事上是难得的奇才，我自叹不如。不过，他这个人总是诡秘难测，做事做人让人难以捉摸。”
　　沐阳说道：“那，清妖的江南大营被我们攻破了，解决了天京的后顾之忧，爹是不是打算离开了？”
　　石达开点点头，“准备一下，明日就走。”
　　“啊！这么急？”沐阳惊呼。
　　“怎么了，你有什么事？”石达开看着她。
　　沐阳摇摇头说：“没有。我觉得刚打完仗将士们需要休整一下，这样急行军会累坏的。”
　　石达开叹道：“金陵繁华地果然会叫人堕落腐化，连我的小沐阳才来几日也不想离开了。”
　　沐阳张了张嘴巴，却没辩驳一下。
　　“既然你不想走就留几天吧，大军移动总比不过你轻骑快马。十天之内赶去跟我们会合。”石达开拍拍她的肩膀。
　　“多谢爹了。”沐阳笑道。
　　“对了，你那帮小友请你去庆功呢。”石达开拿出一张请帖递给她。
　　沐阳接过来一看，笑道：“亏他们还想着我。”

　　天京城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满街都是凯旋归来的太平军将士。
　　当年童子军的小将都已成为太平天国年轻有为的将领。谭绍光，李世贤方增等都坐在陈玉成的家里庆贺江南战役大捷。
　　“可惜没有酒。”谭绍光笑叹。
　　李世贤叹道：“我都忘记酒的味道了。”
　　陈玉成说：“天王认为酒是败家汤，丧失人的斗志，所以严禁饮酒。”
　　谭绍光却笑：“我听说天王有时候偷着喝呢。”
　　陈玉成立即制止：“别胡说！”
　　谭绍光神秘地眨眼：“如果有酒，你们敢不敢喝？”
　　陈玉成惊愕：“怎么可能有？我家是没有的。”
　　方增叫道：“那有什么不敢的？我敢喝！”
　　李世贤也举手：“我也敢！”
　　只见谭绍光变魔术一般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坛子酒来，打开了盖，酒香四溢。
　　大家又是惊诧又是高兴，求着陈玉成：“让大家喝一回吧，都禁了这么多年了，大家的酒虫子都快憋死了。”
　　谭绍光求道：“玉成老兄，关上门没人知道。”
　　李世贤说：“玉成官大嘛，要是怕就躲出去。”
　　陈玉成笑了说：“你们真瞧得起我呀，行了，大家悄悄喝，不声张便是。”
　　小将们噢地一声全乐开了花，你一杯我一杯越喝越尽兴。
　　这时有人闯了进来，笑道：“好啊，我们太平天国严禁饮酒，你们几个当头的竟敢聚众违抗条例？！”
　　这一声唬得正喝得兴头的小将们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