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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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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年雾霭缭绕的云阶山,远离粟人的铁骑,修竹与云气经纬交织,拦住去往山巅的路。那里,满天星斗近在咫尺,一轮飞镜触手可碰。
与伶大人的丹房里,伴着丹炉上袅袅升起的烟雾,丹药诡异的香气弥漫。当他向丹炉中投入莫名的药物后,烟霭的颜色变幻莫测。
他盘膝坐在丹炉后,眉眼宛如石雕,岿然不动。
崔雁裳跪在门口,一言不发,倔强地等他开口。
终于,药炉中的烟雾弥散开来,在丹房里淡却成无色。曾经的国师睁开双眼,近乎透明的瞳孔里没有她的身影:“你不要求我了,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到了。”
她依旧直挺挺地跪立着:“大人的恩情我没齿难忘!但是……我怕他……”
与伶漠然冷笑:“我不在乎他会怎样。当初你执意救他出来,难道不知道,萧梁复国无望吗?”
他毫不掩饰的轻蔑激怒了崔雁裳,她竭力控制颤抖的声音:“与伶大人,请你不要忘了,你也曾经是萧梁的国师,先帝对你礼敬有加……”
与伶尖锐的笑声打断了她:“你知道我经历过几朝君王?仅是这个丹炉里,便有半部《十三朝书》!乱世之中,有多少人问鼎金銮?萧梁的昏君算什么?”
少女霍然站起,一眼瞥见前朝国师嘲弄的微笑,最终还是颓然跪了下去——“十年,最多再过十年,你甚至会忘了萧溯的姓名相貌。”与伶眉眼低垂,审视着丹炉中混沌的烟雾升腾,“当他年华逝去、形容枯槁时,你韶华永驻,这不该是一种万幸吗?”
白发倾盖,是她当年仓皇救出的少年君主。
“我在山上躲了多久了?”萧溯茫然凝视着窗外雾霭缭绕的竹林,白衣空荡,十指枯瘦如桠枝,紧紧捧着国玺的锦盒;崔雁裳单膝跪在斗室之外,一如当年含元金殿里求他离开。
“三、三个月……”她声音低沉,不敢抬头看他瘦削的背影。
萧溯唇角一动,牵带起深深的纹路:“三个月……一夜白头,原来是真的。”他闭目屏息,“湮都战事如何?粟人是否已经攻占了沦河以南?”
斗室内只有死寂的沉默,他忍不住继续追问:“许将军呢?他一直在岭南训练南府兵,国库多有支持钱粮,如果他能带兵北上,未尝不能驱逐粟人!”
崔雁裳咬了咬嘴唇,一言不发。他蓦地转身:“许将军难道也叛梁了吗?”
她不敢回答:“陛下,复国之事从长计议,不急在一时……”——“荒谬!我有多少时间能用来空等?我要下山集结兵马!”
他不由分说走出斗室,惊恐交加,她退后两步拦在门口:“陛下……粟人正在搜寻你的下落,此刻下山太危险了!”
“哼,寡人是萧梁的国君,难道要在山中躲粟人一辈子吗?”
萧溯已然苍老的面容,枯槁如朽木,却依旧存留着少年君王那副睥睨傲岸的神情。崔雁裳只瞥见一眼,心口清晰地感觉到“疼”——和与伶大人做过那场交易后,已经没有什么能刺痛她了吧?偏偏这个人,轻而易举。
她俯首跪下,谦卑而敬畏的模样反而愈发激怒了他:“我是萧梁的天子,就算死也要死在沦河北岸的战场上,躲在云阶山里一辈子算什么?莫非我今天已经要求一个方士庇护了吗?”
他一步跨出斗室,崔雁裳怵惕地退后,但仍然拦在他面前,寸步不让。她警觉的神色让萧溯生疑,仿佛想通了什么:“你是不是奉了与伶的命令将我囚禁在此?”
她从未想过萧溯会这样质疑他,纵然心中翻江倒海,也唯有苍白地为自己辩解:“我如果要叛国,当初何必带陛下出宫?”
萧溯抚额,苦笑时唇边纹路犹如刀刻。风声鹤唳,四面楚歌,但此时,山中远离凡尘,他只有这样一个人可以怀疑。
“我要见与伶。”
她愕然,他向来不屑神仙方士,入云阶山以来,从未主动过问与伶,为何现在要见他?
“沦河一役湮都全军覆没,如果没有南府兵,我靠什么复国?”他反复摩挲着国玺的锦盒。云纹锦缎已经磨破,在他枯瘦的手指间不复往日的荣耀。
崔雁裳竭力阻拦他:“陛下,与伶大人只是在山中修仙,并无兵马可以调配,绝无可能帮您复国的!”
萧溯倦怠地退回到斗室中,临窗而立,背脊微微佝偻:“我还能怎样呢?你说,我只在这里停留了三个月,然而……”他的手臂撑在案台上,“我真的像过了三年那么久。只怕再这样下去,我会忘了萧梁,忘了湮都……”
窗外竹影横斜,雾霭流动,没有鸟雀对歌,蚁行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