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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沁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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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声音也依然这么低沉,像是深夜海蓝色的魔咒,环绕在我的耳边,即使你只说了两个字:“晓慕!”
我该叫你什么呢?我又能叫你什么呢?我只能低声挤出“叔叔”两个字丢给你。如果你对我也有我对你这样的感情,那么听到“叔叔”这个称呼,你应该会心痛吧?我想让你心痛,我想把我四年来对你的怨念全都还给你!可是这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吧。也许叔叔两个字对你来说只是听着亲切而已,就像以前而已。我究竟是折磨不到你的,我折磨的,恐怕只有我自己。
可是当你用厚实有力的手抚摸着我的头,久久地拥抱着我,我已不再怨恨你。我只能怨恨命运,命运让你收养了我,命运让我叫你叔叔而不能直呼你的名字,命运让我绝望。可是至少你现在是抱着我的。我不禁说出了你的名字,声音很轻,也许你也没听到。“沁文……”梁沁文,这个温暖如阳光的名字,这个锋利如刀刃的名字,这个我四年没有听自己说过的名字。可是我又怕你听到了,于是又加了“叔叔”两个字。
“晓慕,你长高了,头发也长了。”你把我从怀抱里推开,不近不远地凝视着我。
“你年轻了。”我强咽下眼泪,生硬地回答。
“我订了你公寓旁边的酒店,先去你那里看看吧?”你为什么不问我四年来过的好不好?你为什么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么几句话?
本来我想跟你打车回去,可是看你这么精神焕发又风华正茂的样子,干脆带你坐地铁好了,也让你体验体验我这四年来的生活。
“为什么坐地铁?不是专门给你汇了一笔钱,让你买辆好一点的车开吗?”你把我从地铁站拉开,找到了Hertz租车公司的标志,拉着我就往那边走。
“我没买。”
一个黑人大哥笑着迎接你这个看起来很昂贵的亚洲人。“Good morning, Sir! How can I help you”
“Morning. I’d like to rent a good car for a few days.”你的英语虽然有些口音,但是说的还是很流利。我不知道你是在哪里学的英语,但是你经常要去国外出差,必定也是要学英语的。
黑人大哥给你推荐的几辆车都是奔驰宝马保时捷,专门坑你这种穿着昂贵西装坐头等舱的人。你在国内时都只坐司机开的高傲黑奔驰,今天你居然自己选了一辆白色的保时捷小跑车。
车里有内置的GPS,你没有问我,就已经迅速地把我公寓的地址输入进去了。你发动这辆新车的样子真的很娴熟,很酷。难怪你是空军出身,开过战斗机的你,肯定不把一辆小跑车放在眼里。
很想看你十七八岁时穿军装、开飞机的样子。记得北京的家里你在书房放了好几张你在部队时的照片,每一张,都有我的父亲在里面。你们是一起从南方的一个体校被选入空军的,也正好都被分到了一个班。你和我的父亲一起在空军里待了三年,但你在一次演戏中伤了膝盖,从此不能再剧烈运动,你一气之下离开了部队,考上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又读了北京大学管理学硕士。这就是你像我这么大时候的故事。我一直引以为荣、为榜样的故事。
可是你后来是怎么认识黎阿姨的?我也想知道你和她之间的故事。
“你在想什么?”你温柔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我的思绪。
“哦,黎阿姨怎么样了?”我本不想这么直接地问,话到嘴边,竟也没有咽下去。
黎雨是你的妻子。一场车祸,让她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十年。黎老先生也因此把你逐出了黎氏企业。黎家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你的错,是因为你没有开车去密云接她,她才临时坐大巴回北京的。黎家所有人也都觉得这是我的错,因为你当时是去接我放学。
这也许是我今生今世唯一能帮你分担的责任。
十三岁那年,黎阿姨变成了躺着的植物人,而你却变成了行走的机器人。被逐出黎氏企业后,你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终于创办了LL公司,如今家喻户晓的LL公司。我曾真的盼望黎阿姨可以醒过来,我曾每天为她祈祷。可是一年,三年,五年,时间静静流逝,她康复的希望也渐渐渺茫。
我看到你的焦虑,看到你的无奈,看到你的绝望。也许你真的很爱黎雨吧,才会为她等了十年。可是如今已经四十三岁的你,还有几个十年可以等?
谁想到,你的答复竟是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前几天,她去世了。”
“什么?对不起,我没想到……”我惊讶地不知该说什么。虽然十年的植物人再苏醒的几率甚微,但在我的脑海里,黎阿姨大概会一生一世躺在那里,塑造你痴情等待的角色。没想到,她的一生,不是我们的一世。
“晓慕,你不必觉得对不起,不必把黎家人的话放在心里。说实话,就连我也不觉得对不起。”好拗口的话,我听不懂。“你大概不知道我和黎雨的事情。我只觉得,现在她走了,我们互相谁也不欠谁的。”难道你不爱黎雨?这么多年,你不是在等她苏醒,而是在等她沉睡?难道你根本不是我幻想的痴情的沁文,而是一个冷血的梁总?你的妻子去世了,你的评价居然是“互不相欠”?
我愣愣地看着你,不敢相信,你居然是这样的人。我一会儿打开音乐,一会儿又听听新闻,总之,我突然间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了。四年间,你难道比我的变化还大?
“你的房间该收拾收拾了。”我们终于到了我的公寓。 “这是我室友昨天开party弄的,来了一堆人,她估计还没起呢,我也不打算帮她收拾。”我话音未落,Sophia就打开房门跳了出来。
“Sam!求你了,帮我收收啦!”她早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就等着逮住我帮她一起收拾这片狼藉。
你在厨房洗了手,缓缓地走进来。客厅的阳光落在你身上,说不出的好看,久违的好看。
你笑着说:“你的英文名怎么是Sam?”
Sophia看到你时立刻就傻了。
我推开呆立着两眼冒爱心的她,说:“Samantha的简称。Sam听起来像晓慕,所以选了这个名字。这是我室友Sophia,跟我同届,双休我们学校的数学系和管理系,厉害吧?”
Sophia这才回过神来,突然指着你说:“好眼熟!你是LL的……啊,前几天有个Management的课上,教授还把你的照片放在presentation里呢!你是Qinwen Liang!”Sophia中学就来了美国,所以中英文夹杂着说话。
你温和地跟Sophia握手,很官腔地说:“你好,Sophia,我是梁沁文。”这句话,以前我也经常听你说,就是把Sophia换成各种人的名字而已。你还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冷血动物,难怪你会四年不来看我。
Sophia更加激动,拉着我说:“你你你,怎么认识Mr. Liang?This is amazing! If I tell my professor this, he will definitely ask Mr. Liang to show up to our lecture and give a talk!”
我还来不及回答,你却给了让我和Sophia都张目结舌的答案:“我是晓慕在北京的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