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说出你的名字》于安逸

1、再会

　　波士顿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查尔斯河已经冰封，昨夜的雪落在河面，天地间一片茫然。
　　这是个特殊的凌晨，所以我起的很早，烧上热水，冲了个澡，泡上一杯速溶咖啡，梳了梳这头四年没剪过的长发，站在镜子前，凝视自己。
　　四年了，我每天都看到自己，除了头发已经格外长，其他也没太大变化。也许因为美国的快餐，也许因为经常熬夜吃的夜宵，我可能有些胖了，但也没有胖到太明显的地步。还有，我穿了耳洞，戴了副银色的耳钉。再就是，我学会了化妆，学会了修眉毛，桌子上也有了一些化妆品，但这些都是为了应付面试和偶尔的social用的。可是今天，我该不该化妆呢？至少画个眼线？还是抹点粉底就够了？或者，你不会喜欢我化妆？
　　我站在镜子前，不知所措。
　　四年没有见过你了。你又有怎样的变化？为什么四年了，你都不来看我？你支付了我的学费，你给我寄礼物，你给我写信，可是你总说你很忙……去年我就已经绝望了，也许你一辈子也不会来看我了。然后我就毕业了，在美国找个工作，在美国安居乐业，渐渐不再需要你寄来的生活费，渐渐不再和你联系……
　　可是为什么，今年你要来美国过年？你究竟是为什么而来？是为看我而来？还是有商务在身？如果仅仅是顺便来看我一眼，那我就不用费心化妆了。不，我该化更靓丽的妆，让你眼前一亮。但如果你真的是来看我的呢？你会不会怀念四年前那个短发的我，那个不会化妆整天穿运动服的我？可是如果你看到眼前的我，是个长头发，化了妆的女孩，你会不会觉得我长大了？你想让我长大吗？
　　为什么你的飞机还有一个小时才降落？我该不该去机场的厕所洗掉脸上的妆？
　　你有没有告诉他，你今天来波士顿？我该不该打电话给他？可是我真的不想见到他，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相，但是我总感觉，是因为他的出现，我才和他一起被你流放到了美国。也许我们两个，你谁也不想见。
　　可是你有没有见过，四年前我在你的抽屉里放的那张纸条？如果你见过，那你必定知道那是我写的。因为世界上，只有我会用你的笔迹写字。
　　我迫不及待地想见你，却又害怕再见到你。我是不是疯了？疯了四年？疯了八年？我也数不清疯了多少年，我只知道，从我记事起，我就想见你。
　　从Arrival的出口出来的人很多，但是你在人群中总是这么显眼。笔挺的身段，一身昂贵的西装外面披着黑色的大衣，皮鞋永远擦得像镜子一样亮。头等舱坐的很舒服吧？看上去四年来你过的很好吧？是非常好、特别好，还是极其好？为什么你一点没有苍老，反倒年轻了？难道在众多追求你的都市女性里，终于有一个人得逞了？
　　你真是个风华正茂的中年男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招手。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我放在你抽屉里的那张纸条。
　　呆望，是我唯一的举措。还能再看看你的身影，也许我已经可以满足了。如果你不拥抱我，那就干脆从我身边走过去吧！
　　可是你停下了，环顾四周，寻找着。我就这样淡淡地看着你，如果你认不出我，我就干脆走掉好了。
　　可是你居然看到了我，就这样和蔼可亲地看到了我。我气你，我怨你，我的歇斯底里，我的疯疯颠颠，你都看不出来吗？你居然像个长辈看到晚辈一样，笑得这么和蔼、这么亲切！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我就当你没看过那张纸条吧，再一次原谅你。
　　其实那张纸条上写了一首戴望舒的诗：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
　　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因为是用你的笔迹写的，要模仿很久，所以写了很多遍。可是你现在的笑容告诉我，你好像根本没看到那张纸条。我对你来说，还像以前一样，只是你为尽朋友之义，为我故去的父母做的举手之劳的义务——收养朋友的女儿。
　　所以怎么能“原谅”你呢？应该是感谢你，感激你，感恩你。没有你多年的培养，我能被波士顿这所出色的学校录取吗？没有你的经济资助，我能交的起这里的学费吗？可是没有你，我也不会如此神经质。你的高贵，你的富贵，你的昂贵，只能显出我的卑微。我也不过就是个孤女，有什么资格跟你发神经呢？
　　可是当这些令人抓狂的思绪在我脑中翻涌的时候，你却明明已经抱住了我。抱得这么结实，这么温暖，融化了我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