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离》乘树

25、克劳尔

　　太阳正在头顶的时候，艾文好不容易将那棵树烧穿一半，也已经满头大汗，没力气再做接下来的作业，他抬头看看繁星子，想卖乖求个饶，却看见她目光望着远方，那正是萨莎所在的方向。
　　空气中有不安的粒子在骚动，繁星子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有点像小动物遇到食肉动物所散播的恐惧，这种恐惧却比她在森林里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厉害，虫子都在向萨莎所在的反方向爬，分明是在逃走，松果烦躁的炸着毛，无论夏佐怎么安抚都没用，喉咙发出威胁似的咕噜声。
　　艾文和弗里德虽然感觉不到那样的恐惧，却也被紧张的空气感染，沉默将近持续几分钟，被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硬生生撕碎。
　　“出事了!”
　　艾文听到那声咆哮就愣在原地，那声音如雷声一般，比锤尾狼还要狠厉许多，仿佛是世上最强大的野兽终于冲出牢笼，准备大开杀戒，正在逃走的鸟纷纷加快速度挥舞翅膀，在天空中抖落羽毛，树叶都像被那声音吓破了胆，从树上飘下来。是繁星子叫来莱蒙的口哨把他从思绪中引出来，那声动物咆哮的来源是萨莎的方向，饱含着愤怒，一定不是正在生产的萨莎发出。
　　莱蒙的蹄子踩在地上的声音传进艾文的耳朵，同时还有松果变大之后重重的脚步声，它的毛色变成鲜艳的红，看起来像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夏佐趴在它脑袋上，催它向前奔跑，巨大的声响在雾中回荡，松果得到夏佐的指令，一手抓起艾文，另一只手抓起弗里德，迈开大脚往萨莎的方向跑去，繁星子骑在莱蒙背上，速度与他们相当。又是一声咆哮，穿过雾气刺痛他们的耳膜，松果和莱蒙分别带着他们，快速向前奔跑，越向前进那种声音就越来越大，雾气也渐渐变得更薄，是那种怪异的风把雾吹开，让它们连合拢都来不及。
　　艾文觉得眼睛被刺痛，面前那只威武的生物，浑身布满比太阳还要耀眼的金色鳞片，牙齿洁白锋利，排在巨大的嘴里，一声又一声愤怒的咆哮从它可以喷出烈焰的喉咙里发出来，由于距离接近那声音更加震耳，萨莎在它身边闭着眼睛，好像已经昏迷过去。神域的矮人被一大团干草似的东西压住，动弹不得，人类女人欧雅倒在地上，腹部正在流血，没有兽人里维的影子，现在只有神域团长奥利弗拿着一条鞭子，与那条龙面对面。金龙注意到神离的接近，锐利的眼瞳直直盯住他们，艾文当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都想转头就跑了。奥利弗也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是他额角的伤口让艾文冷静了一些。
　　“操...别开玩笑了...”那条龙用它的大爪子轻松拍飞奥利弗，麦德人狠狠摔在地上，滑出老远，顿时觉得头晕目眩。然后它就冲着艾文他们过去，艾文闻到一股和萨莎完全不能比的凶狠味道，从那条龙身上散发，扑面而来。
　　松果和莱蒙立刻向两边散开，繁星子已经从莱蒙背上跳下来，取下他身上挂着的箭筒，背在自己背上，镰刀竖起举在眼前，弯曲的柄和细弦组成一把长弓。繁星子不能近它的身，所以才选择用弓箭，金龙巨大的翅膀呼扇着驱散薄雾，反倒为她创造了清晰的视野。金龙的注意力还在艾文他们身上，繁星子趁机冲它射了一箭，箭头撞在它左边前肢上，被坚硬的鳞片挡住，弯成两节，“该死!”
　　不痛不痒的攻击引起了金龙注意，转头冲着繁星子跑过去。艾文一边躲着它巨大的长尾巴，一边试图在手上聚集白光。它到底是为什么来这，目的又是什么，艾文心中泛起疑惑，余光瞥到昏迷的萨莎身旁一颗椭圆形物体——洁白而光滑的龙蛋，族长说萨莎的丈夫是条金龙，而这条龙的体型显然比萨莎更加巨大，应该是雄性，又不去攻击毫无防备的萨莎。艾文的思绪渐渐明了起来，但他想不到让这条龙安静下来的法子，只能喊。
　　“我们没有恶意!”
　　艾文的话音刚落，面前燃起熊熊火焰，火焰燃烧的声音盖过了他的话，他定睛一看正是从金龙的口中喷出，长长的火柱扫过弗里德脚下，他赶快弹起来逃走，“把你的剑给我!”那条龙好像故意躲着压着矮人的一大团植物，不想烧到它们，所以弗里德暂时安全了。
　　“矮人没有剑!矮人只用镐头!”
　　弗里德被逼急了，不再辩解把镐头抢了过来，“那就把你的镐头给我!要是你不想就这么死的话!”
　　被压在一大团植物下面的矮人只能依他，弗里德刚才过去寻找武器才发现，那团植物都是药材，几乎是聚集整个大陆的植物，全都是奇珍异草。
　　“你们根本不是对手!赶快滚!”已经活过了六十多岁，模样却只有三十几岁的麦德人从地上缓缓爬起，鞭子在土地上抽出一条痕迹，厉声喊道。
　　“闭上你的嘴!我的团长是艾文!”
　　弗里德没有必要听他的指挥，除了父王和母后，他只听命于一个人，就是正在逃窜的艾文·艾尔玛，他听到自己被提到名字，好不容易在困境中聚集起来的光芒因为分心再次暗了下去，奥利弗看着他神奇的能力非常惊讶，不过他没问清的时间。巨龙的体格和这些凡人相比是天壤之别，要打赢它只有靠智慧，而奥利弗是这里唯一阅历丰富的人，艾文只希望他能和奥维德一样聪明，也不枉他们的名字开头一样。
　　王子殿下故意引起金龙的注意，好让它放过其他人，他和它面对面的时候竟然有那么点高尚气势，繁星子突然想起书上那个勇士杀死龙的画面，只是勇士的手里拿的是闪闪发光的圣剑，不是什么滑稽的镐头，巨龙在快速接近弗里德，巨大的脚掌踩出一个个大脚印，弗里德丝毫没有躲的意思，在它低头咬他的时候挥舞镐头，凿中它嘴边的软肉，但镐头也被它的力道带走了，弗里德松开手，见到一抹血液飞起，才想起逃跑，艾文的调侃还在耳边，“我要是个女人一定嫁给你!!!”
　　弗里德没告诉他们其实他是吓傻了，根本忘了跑，就跟上次挥起拳头打中锤尾狼的脸一样，脑子一片空白，过后他比谁都害怕。
　　巨龙甩着脑袋，终于弄掉那只镐头，用来采矿的工具砸进沼泽潮湿的泥土中，砸出一个坑，繁星子看了一眼那个坑，顺着它不停甩动的尾巴爬上去，路过拱起的一排背骨迅速向上，到达头顶，巨龙愤怒地喷出火焰，繁星子被金色鳞片反射火光闪得眯起眼睛。艾文太过于专注聚集白光，没反应过来，被巨龙踩在脚底下动不了，胸腔受到碾压快要咳血，然后他看到繁星子出现在龙的脑袋上，知道自己有机会，抬起一只手，聚集白光正对龙的喉咙。巨龙被头顶的妖精困扰，一时忘记了它只要一用力就能踩死艾文。
　　夏佐驾驭着松果让它不停扑向金龙身侧，但它的体格对龙来说也是芝麻一样，只能一次次被撞开，或者被尾巴扫走，弗里德手里没有武器，直接冲上去是以卵击石，看见艾文被它的大脚踩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还有繁星子站在它头顶勉勉强强维持平衡，困难地挥起镰刀。镰刀尖砸在龙头顶的鳞片上发出金属碰撞声，繁星子心里恼火，几乎想破口大骂，它这玩意儿比金属还硬，根本刺不穿。
　　在她烦恼的时候巨龙突然挪动了步子，放开艾文，由于动作太大也把她甩了下去，随后他们看到一缕白光，是艾文举着那束光辉，剧烈咳嗽着慢慢爬起来，他们都惊讶于艾文的光可以射穿鳞片，其实根本不是，艾文被它踩着的时候发现它脖子上有一块皮肤上没有鳞，瞄准了那才得以脱身。
　　“神域人呢!都死了吗!”
　　回应的只有奥利弗一个人，他的伤也不轻，如果不是意识支持，他也早和欧雅一样倒下了。他们一直没看见那只兽人，让弗里德讨厌的兽人，他现在多想他出现。
　　繁星子被龙甩下去之后和刚才的镐头一样，砸进柔软的泥土里，觉得一团怒火直冲上脑门，比康妮的烟花还热烈，可尽管再生气，她和龙相比太渺小了。又是一支火柱从龙的口中喷出，火焰一路烧过留下焦黑，和刚才一样，避开那大团植物，也避开昏迷的萨莎，弗里德躲开火焰的时候视线也跟着它走，正好瞄到它避开萨莎，仿佛是在保护她。放手一搏弗里德好像没得选择，他再不做点什么就要和地上的欧雅一样生死未明了，“看这!龙蛋在我手里!”
　　弗里德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龙蛋旁边，握起拳头作出要打烂它的架势，果然那条龙立刻发出愤怒地吼声，目光直直盯着弗里德的拳头，“放开我儿子。”
　　他从没和龙对过话，被这种在脑子里回响的声音吓住，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金龙的声音，浑厚而低沉，饱含愤怒的男音，你儿子好吧，不管你信不信，弗里德在心里回应，他自己都不知道龙能不能听见。不管你信不信，这小家伙是他们接生出来的。
　　身为龙中贵族的克劳尔，喜欢上一只银龙已经让龙族非常鄙夷，其他龙多少有些排挤他们，却不能忽视他们的实力，明枪暗箭克劳尔不知道挡了多少，和人类一样，龙也是会有争吵的生物。所以克劳尔一直有点神经质，仿佛除了他，任何接近萨莎的生物都是想伤害她。
　　“天...”萨莎终于缓过一口气，醒来就觉得浑身无力，睁开宝蓝色的眼睛，却和鳞片一样没了光彩，她的声音除了弗里德，别人听着都是普通的呜呜声，“你又在发疯...”
　　龙与同族对话不需要侵入思想，也很少有龙做得到能侵入同族的思想，他们的语言是别人听着很普通的呜呜声，和野兽发出的很相像，只是更加威严。弗里德愣愣地放下拳头，另一只手放在龙蛋上，感受它散发出的温热，他看见刚才还和他们发威的金龙像只小狗一样乖乖坐下。
　　看来萨莎是向他解释了，神域和神离都不是会把她鳞片揭下来的商人，只是来帮助她的赏金猎人，但是金龙跟个乖乖狗似的坐下他就费解了，难不成龙族中也有怕妻子这种传统风俗克劳尔听话只是因为萨莎生下了他的孩子，龙族数量稀少，诞下每一只龙的妈妈都是英雄，何况萨莎是第二次生育，可称英雄中的英雄。
　　其他人都只是为金龙不再发飙松了口气，奥利弗累得快瘫在地上，但他还得去查看团员的伤势，欧雅是伤的最重的，矮人只是被草团压着动不了，至于里维在哪儿，奥利弗暂时还不想谈。繁星子放下一直举着的镰刀，去捡刚才被甩下地时散落的箭，艾文还在为自己刚才能伤到龙而自豪，夏佐也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金龙走到萨莎面前，和趴在地上的母龙互相蹭着颈子，弗里德感觉自己站在旁边有点多余，“我不想打断你们...”弗里德很小心的发声，还是迎来金龙的瞪视，他清清嗓子继续说，不确定该怎样称呼那枚龙蛋，“这个...小家伙，在变凉。”
　　刚才把手放上去的时候，弗里德为那种温暖震惊，从手心一直传达到心里，你能感受到龙宝宝的每一次心跳，感动得就像是你自己生下那枚一人高的蛋一样。
　　金龙小心地避开那些人，走到矮人旁边，奥利弗正在尝试把矮人拽出来，但是他没力气，草团也太沉了，金龙低头把大草团叼起来，走回萨莎身边，沿途掉了不少草药，草团一放到萨莎面前，她就把脸埋进去嚼起来，“我需要一个大篝火堆，把龙蛋放进去，”一般情况下龙在没有人烟的地方生育，由年长的龙照顾，蛋生下来直接烧几棵树烤着保温，然而萨莎不被其他龙待见，才由她一直守护的死冥人接下这个担子，而死冥人也不会接生，又让赏金猎人接手这个担子，反正现在孩子生下来了，皆大欢喜。怪诞沼泽只有水生植物，没干燥的树木可烧，还是得麻烦别人。弗里德听着脑子里回响的男音，命令的语气让人有点气愤，他刚才那样误会他们，还把神域打伤，幸亏神离没怎么受伤，否则他一定没完。
　　“好吧好吧，交给我，”弗里德说着一边弯腰帮繁星子捡起一支箭，发现她脸上有泥土，应该是刚从被甩下去沾上的，他看了一会，往远处走去，去找能点着的东西。
　　奥利弗把欧雅带回去疗伤，金龙出现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欧雅，扔下草团正好砸中矮人，然后给欧雅的那一爪子最大力。神离几个人一起把弗里德找到的木材围在龙蛋周围，晚上露重之前再烤不到火胚胎就会冻死在蛋壳里，幸好他们傍晚就完成了，金龙克劳尔亲自喷出火焰，来温暖自己的孩子，其实在神离看来那举动很像烤蛋，只是他们都没说出来。神域只有一个人留在这里看护，为了完美的完成任务，亲自看小龙破壳，就是那个被压住的矮人，他坐在大火堆另一头，一句话也不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弗里德不断找来新的木材，克劳尔也不断往里面加火。
　　萨莎卧在火堆旁取暖，闭着眼睛小睡，鳞片被火光照映闪闪发亮，而克劳尔则一直在旁边注视她，尽管看不太懂龙的情绪，弗里德也能看出克劳尔注视萨莎时的深情，那是在看世界上最珍贵的，独一无二的宝贝。弗里德看了看繁星子，有点明白克劳尔为什么那么激动，差点杀死他们了。
　　“你们为什么救我们”奥利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并排坐在一起的四个年轻人一起回头看看他，又把头转回去，满脸不屑，就连夏佐也是，艾文窃笑着，仿佛听到奥利弗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们为什么救我们”他走到艾文身边坐下，又问了一遍。他不明白，他们可以逃跑的，面对那样一个强大的对手，就算他们大叫着转头就跑他也不会不理解。
　　艾文笑够了，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但是说真的，他当时是吓傻了没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冲上去，于是他扭头看另一侧的弗里德，问，“为什么”
　　弗里德把目光从繁星子脸上挪走，愣了愣，“啊”艾文看出来了，弗里德也不知道，他也扭头问下一个人，也就是夏佐，“为什么”
　　夏佐连想都没有想，直接低头问怀里的松果，这种举动让艾文有点头痛，“为什么”聪明的小松鼠抓抓脑袋，比艾文和弗里德思考的时间还长，最后还是放弃了，问坐在夏佐身边的繁星子。
　　“吱”
　　繁星子习惯和动物打交道，可她发誓她真的没有被动物问过问题，她根本就不知道松果在说什么，她又不是驯兽师，然后她求助的看向另一边，发现那边只有莱蒙，他抱着一块石头，在啃上面的青苔，吃相不怎么好看。人马注意到他们的视线，停下来擦擦嘴，缓缓把石头递给繁星子，还有那么点依依不舍。繁星子哭笑不得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吃青苔，于是莱蒙欢快地把石头又收回去了。
　　“团长来回答”一句话就把他给卖了，好吧，艾文认命。
　　“因为...救你你就不会再好意思让我下跪了吧”干得好，艾文·艾尔玛，你真是个天才。艾文说完在心里夸奖自己，迎来夏佐一个崇拜的目光。
　　弗里德和繁星子都鄙夷的看着艾文在那得意，结果奥利弗只是沉默一会，弯起嘴角冷笑一声，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在火光底下凸显帅气。
　　“哼，你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