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乐》风幻颜

46、巫蛊

　　紫禁城乾清宫中，听索额图、佟国纲讲完尼布楚谈判的全部经过，康熙也笑道：“你们此行，其功可抵得上开疆拓土之功了，一时之间倒教朕觉得赏什么似乎都不够！”两人皆是皇室外戚不说，国舅佟国纲已经是一等公，身兼都统之职，索额图虽然没有爵位，却自身能力出众，在朝中隐隐自成一党，有权倾朝野之势——所以不是不够赏，而是没办法再赏！
　　“能为大清和皇上分忧，是奴才的本份，奴才也是尽忠职守，不敢求赏。”佟国纲虽是武将，却也隐约觉察到了康熙话中的深意，连忙开口道。
　　回过神来的索额图也跟着开口：“佟大人所言甚是，而且奴才以为尼布楚之行能功成圆满不辱使命，奴才们只是跑了趟腿，皇上稳坐京师却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才是奴才们能够与罗刹人成功签约的关键，若非皇上英明，奴才们未必能完全这趟使命，是以不敢居功。”
　　“是不敢居功还是已经得了好处？”状似玩笑一句，康熙也随口道：“朕怎么听说还没有签约呢，你就已经得到了四十五万的赏银？”
　　心里苦笑一声，索额图连忙跪倒在地解释道：“请皇上恕罪，虽然太子爷给了奴才四十五万两的银票，奴才又岂敢真的乱动？只不过推拒不得，奴才也只能替太子先收着罢了，过些日子便亲自给太子爷送回去。”唔，四十五万啊，白花花的四十五万——自己可是真的把银子都拿去打点了！
　　“行了，你当太子自己哪里来的那些银子？”康熙也知道索额图把那些银子都用得七七八八了，再看眼前这张苦瓜脸，他也冷哼一声道：“朕也知道你是为大清办事，那些银子还剩下多少仍放在你那里，朕准备派人去准噶尔招降，你和舅舅可愿再走一趟？”不是康熙身边无人可用，而是他觉得前去尼布楚的这一拨人已经有了一次外交谈判的经验，还从强横贪婪的罗刹人嘴里抢下了一大块肥肉，这次再跟噶尔丹谈判，应该能为大清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康熙都这么说了，佟国纲和索额图虽然心里暗暗叫苦，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奴才自当领命。”
　　点了点头，似想到什么，康熙也随口道：“朕记得你说回京之前，你到盛京行宫见过平贵妃？还说贵妃病了？”想着那母子二人眼看离宫都快两年了，康熙还真有些想念。
　　“回皇上，奴才去跟贵妃娘娘辞行，娘娘看着似有些病容，奴才也问过太医了，说贵妃娘娘只是受了些寒气，无大碍，贵妃娘娘还叮嘱奴才不要惊扰皇上。”想了想，索额图也如实回道。
　　“贵妃病了，十四阿哥谁在照顾？”听说自到盛京行宫，贵妃不是呆在自己的寝宫里就是呆在佛堂，身边的小儿子似乎总是在睡觉——康熙心底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一时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己脱不开身，或者让胤禛胤禶兄弟俩去一趟盛京？
　　“十四阿哥还在贵妃娘娘身边，奴才瞧着娘娘将十四阿哥养得很好，只除了太粘人了些，行宫里的人都知道小阿哥平日最是乖巧，可是一旦离开贵妃娘娘身边，肯定会哭闹不休——”索额图自然连忙抓紧机会为离宫的如芳母子话说，似乎自己多说些什么，康熙就能越发惦记他们母子一样。
　　听到这里康熙方要说些什么，又想到如芳他们母子独自在盛京行宫相依为命，小十四粘着亲娘一些也无可厚非——
　　正在这时，殿外隐隐传来女子的抽泣，康熙脸色一沉，便打发身边的梁九功出去看看，索额图和佟国纲互相看了一眼，很有默契地一前一后开口跟康熙告别，见康熙点头，二人也在心里松了口气退出乾清宫——能让人哭到乾清宫来，惹事的人不是个愚蠢至极的，那就是后宫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皇上的家事——自己这些做臣子的还是趁早避开的好。
　　梁九功亲自带着惹事的宫女进来了，沉着脸的康熙觉得有些面熟，正要发作，便见来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道：“奴婢灵芝给皇上请安，求皇上救一救皇贵妃娘娘吧，娘娘自昨天起就说心口疼，太医来看了却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早上娘娘看着似也好了，可是之前用过朝食，又服了药歇下，娘娘便开始昏迷了——关嬷嬷将太医院能请的人都请去了，却没有人能查出娘娘身患何疾——皇上，娘娘现在还在昏迷中，皇上也知娘娘病体沉重，如今这般不吃不喝不动，她的身体定然是承受不住的！”
　　“梁九功，摆驾承乾宫。”以为佟佳氏这是熬不住了，康熙也脸色微变，心情沉重丢下这么一句，他便急忙往承乾宫而去。
　　到了承乾宫，佟佳氏自然还在昏迷，而太医们面对康熙的怒火，只能磕头认罪，不断说着：“臣无能，请皇上恕罪……”
　　这时，人群中前来探病的宜妃突然蹙眉道：“皇上，这么多太医都诊断不出来，皇贵妃娘娘这次昏迷也许不是因为什么病——”
　　其他人都知道宜妃想说什么，却也不敢说出来，须知康熙二十六平贵妃带着十四阿哥离宫，有人议论说是因为十四阿哥与这宫里的人冲克，这些话让六公主捅到皇上跟前，那些嚼舌的人如今早就不知到哪儿投胎去了——
　　其他人不敢说什么，宜妃面对康熙满是压力的目光却不得不开口：“臣妾想着，是不是请萨满法师来这承乾宫看看——”
　　次日上午皇室供奉的萨满法师便再次进了承乾宫，做法之后，引着内侍到翊坤宫搜出了三个巫蛊娃娃，自是针对后宫三位贵妃的，而制作巫蛊娃娃的布料针线也确实是翊坤宫之物——
　　康熙大怒，无视荣妃的辩解哭求，直接踹了她一个窝心脚，又骂她狠毒无德，不堪为一宫主位……面对康熙的怒火，满宫里的人无不噤若寒蝉，只有十六岁的二公主站出来为母亲分辩，却惹得康熙愈怒，直接将母女二人禁足翊坤宫——
　　巫蛊娃娃被烧毁的当晚，承乾宫的佟皇贵妃便醒了，康熙过来探望，却听得病榻上的佟佳氏道：“是臣妾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如今倒累得皇上惊怒一场，臣妾实在有愧。”
　　话说自仁孝皇后赫舍里氏成为承乾宫的佟皇贵妃，如今已经五年多了，康熙竟然愣是没有发现表妹成了嫡妻元后，他不曾往这方面想过是一个原因，赫舍里氏的闭宫不出却是主要原因，她只是为了唯一的儿子回来来，而眼前这个皇帝丈夫，她是爱过他，只是在后宫争宠争权的日子她早已经过够了，佟佳氏的这具身体也经不起折腾，所以这几年她一直避着他，淡然无争，与以前做为皇后的自己也不尽相同，康熙自然认不出她来——
　　“表妹莫要瞎说，这事与你无关，你只管好好养病就是。”虽没有认出嫡妻，对于如今久病缠身，随时可能去了的佟佳氏，康熙心里也不免多了几分耐心，再加上现在的佟佳氏性子远比以前明理稳重许多，这几年康熙到承乾宫时不但不曾有过不耐，更是另有一种沉静安然的感觉。若不是对方的身体让人有些忧心，这种感觉会更让人舒服。
　　“多谢皇上关心，臣妾心里有数。”轻叹一声，伪佟佳氏又低道：“听说皇上让人把那些害人的东西烧了？烧了也好，想必皇上看着就生气。”
　　见康熙沉吟不语，伪佟佳氏又道：“皇上，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荣妃妹妹纵是真有什么错，请皇上多顾念着三阿哥和二公主——”
　　“你这是在为荣妃求情？”其实冷静下来，康熙便意识到荣妃应该也是受害者，毕竟没有几个人会傻得把罪证留在自己身边——别说证据确凿，有时候证据越完美，越有可能是伪装。
　　淡淡一笑，伪佟佳氏很是坦然回道：“说实话，臣妾不怎么相信是荣妃来害臣妾和两位贵妃妹妹，她没有这么糊涂。更不会害了人还把罪证留在身边。”
　　“那你觉得是谁在背后做的？”害了其他人还要稼祸给荣妃？边说，康熙也开始自己在心里盘算起来——
　　“说实话，臣妾当真不知。”轻叹一声，伪佟佳氏又道：“证物已经烧了，荣妃这个罪名怕是背定了，只是这紫禁城里又要多一桩无头公案了。”
　　这紫禁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无辜之人！暗自想着，康熙亦沉吟不语，直到佟佳氏请他去看八阿哥和两个小公主——
　　毓庆宫内，下个月就满十周岁的五阿哥胤禶对两个哥哥提出自己的疑惑：“怎么会是荣妃娘娘？我以为会是惠妃做的呢。”年前他们才发现阿哥所兄弟俩屋子里取暖用的银霜炭有问题，里面竟然添了会让人绝嗣的香料，最后查到惠妃身上，如今这些炭已经被换到了大阿哥的屋子里——他们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旁边四阿哥胤禛刚准备教训自家弟弟有些话不能乱说，就是心里知道也不能说出来，却听太子颇有几分兴味问道：“五弟何以会觉得是惠妃娘娘，而不是其他人做的？”
　　五阿哥胤禶理所当然回道：“不是惠妃娘娘想要害四哥和我嘛，肯定也是她要害额娘和佟母妃她们。我只是奇怪，不知她为何又要害禧母妃。莫非她是想皇阿玛晋她为贵妃？这个法子实在太笨了——”唉，我说惠妃娘娘，您还是多关心一下大哥的身体吧，不然你们母子俩想尽快娶个（儿）媳妇回来好给皇阿玛生个长孙的愿望就要泡汤了——大哥如果真的绝嗣，小五会很内疚的！
　　“害一个是害，害两个三个也是害，有什么好奇怪的？”冷哼一声，四阿哥也望着太子道：“二哥觉得真的是荣妃要害额娘？”
　　“四弟觉得呢？”挑了挑眉，太子也在心里暗叹，自己这个四弟本是个极聪明的，只是如今事涉姨母，他怕是想着宁枉勿纵呢，不然那么明显的漏洞他怎么会视而不见？
　　“二哥若是有了头绪，就别卖关子了，弟弟可真是急死了！”手上紧紧捏着一枚翡翠扳指，四阿哥身上的气压也越发低了几分，语气有恳求，亦有几分冷意。
　　看着眼前一身冷肃语气隐隐带着些凉意的四弟，心里暗想着莫怪小小年纪都能跟大他半轮的大阿哥杠起来，看来以后大阿哥的口水也不会总是对着自己喷了——这么想着，太子面上的笑意愈浓：“皇阿玛定了荣妃娘娘的罪，咱们还能有什么异议不成？不过对于额娘和佟母妃她们的委屈，想必皇阿玛心里有数，也自有决断，这些后宫之事，四弟就别再放在心上了。”
　　微一沉吟，四阿哥便知道太子劝告的深意，自己真的插手，无论是针对荣妃还是三阿哥，只会将皇阿玛的怒气吸引到自己身上——
　　“四哥你就听二哥的，真要做什么也等彻底查清楚一切再说，我总觉得这次的巫蛊事件有些奇怪——”五阿哥也跟着劝道：“虽说历代后宫中常有这种事情发生，可是我总觉得咱们皇阿玛后宫的女人没有那么笨的——”
　　其实太子和四阿哥都有几分认可五阿哥最后一句话，是啊，荣妃没有那么笨，害了人还将罪证留在自己宫里，惠妃和其他位份高的嫔妃也没有那么笨，直接用巫蛊之术诅咒三个贵妃，风险太大，并不值得。而低位份的妃嫔更没有这么做的意义——可是这件事偏偏证据确凿显示是荣妃做的，背后策划之人若真的是为陷害荣妃，巫蛊娃娃就不应该藏在翊坤宫才是……
　　荣妃出此大事，整个紫禁城最焦急的当属亲生儿子三阿哥胤祉了，十三岁的少年如今除了埋头读书，每天回了阿哥所就想着怎么为亲额娘洗清罪名，到翊坤宫陪荣妃和二公主说话——也许是孝感动天，一个多月的暗访，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些线索，直指长春宫，只是能站出来做证的宫女突然落水死了，三阿哥只能将一切告诉荣妃，自此翊坤、长春二宫的斗争正式拉开——
　　约两三个月之后，当翊坤宫荣妃和长春宫惠妃水火不容已经成为紫禁城里人尽皆知的密秘时，毓庆宫中的太子也恍然想起如芳以前对他说过无数次的话：皇贵妃可信——再想到她明明是为了报复惠妃，却硬是暂时放过惠妃，转而对荣妃出手，一个看似证据确凿却又留有明显漏洞，偏等大家都意识到荣妃是被人陷害时，能够为她翻案的长春宫宫女突然死了，任谁都会想到是惠妃杀人灭口，于是继续顶着恶名的荣妃就会永远恨着疑似陷害自己的惠妃——
　　想到这里，太子心里也有些佩服承乾宫的那位，而且他隐隐觉得，惠妃和荣妃互为仇敌，自己实在受益不小，毕竟她们一个是大阿哥生母，一个是三阿哥生母，自己这两个兄弟一个英气勇武得皇阿玛看重，一个有文人气质得先生好评，而且年纪跟自己也相近，是最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太子之位的人——如今他们两方互斗，自己应该能省心不少！意识到这些，太子在心底又对佟佳氏多了几份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