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于风中》沉瑾

1、那个公主

　　题记：
　　似血的曼珠沙华，随风摇曳，
　　白衣女子伫立在这片血海中，
　　是回忆，亦或是忏悔，
　　她渐渐远去，消失在这血海的尽头，
　　风儿一吹，带起无数鲜红的花瓣。

　　（一）
　　一、二、三、四……小手拍着球儿，稚嫩的声音数着拍数。
　　凪、凪……空气中传来呼唤她的声音，是一个非常好听的声音。
　　女孩抱起球，向四周望去：是谁在叫我？
　　一双漂亮的手从后将女孩抱住，殷红的唇微启，空灵的话语在耳边响起：凪、凪……
　　女孩想回头看她的样子，罗裙轻摆，那女子渐渐远去，身影朦胧，她嘴角微微裂开，说不出的诡异。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投在地上，凪起身，推开窗，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似乎伸手便可触及。
　　自记事以来，她一直重复着这个梦，却从未看清这个女人的容貌，直觉说，她是个倾城美人。
　　合上窗，看来今夜又将是个无眠之夜。

　　十九年前，王后失踪，一年后，一名尚在襁褓中的女婴被送入宫中，王说这是他的女儿，名为凪。
　　小时候，凪经常问父王，母后在哪？
　　他总是沉默的抚着孩子的发，那时凪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忧伤，只知道每次提到母后，父王总是不说话，她不喜欢父王这个样子，从此便不再问。
　　凪是风平浪静的意思，父王说希望她可以平静的度过一生。
　　她是个淡漠的孩子，任何想法，任何情绪，从不会写在脸上，亦不会表达出来。
　　用北若雪的话来说，凪就是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木偶。如此的她，仅有的朋友只有北若雪和南若枫。
　　听父王说，他们的父亲是王宫大臣，亦是他的挚友，只是北若雪的父亲北钥多年前便去世了，而南若枫的父亲南陵则生了大病，变成了活死人。父王待他们甚好，还为他俩订了婚事，只是他们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安排，所以久久也未成婚。
　　王宫的花园里，种满了洁白的曼陀罗华，这是纯洁之花，是凪最喜爱的，并不是因为它纯洁，而是这等洁白之物总让人产生玷污它的冲动。
　　犹记第一次侵犯这花时，北若雪着实被吓坏了。
　　那日她进宫找凪，却见凪正以血浇花，脸色瞬间惨白。
　　血从曼陀罗华的花瓣上滑落，如同花泣之泪，北若雪怔怔的问：血从何来？
　　凪没有回答她，她想到进宫时听到有人失踪的事情，她又问：两者是否有关？
　　凪只是冷冷的看着她，那时的北若雪面容惨白的看着凪，惊恐的怒视着她：你把人命当成什么了？然后她哭了，悲伤的望着凪，不断的问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是凪第一次看见北若雪哭泣，那时的她并没有回答若雪任何的问题，而她在哭过之后却对她微笑。
　　凪看得出那笑容的苦涩，她说：对不起，凪，原来我还是弱者，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么软弱的我，对不起，原来我还没有……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凪拭去她眼角的泪，原来这就是泪的温度。

　　由于昨夜的梦，心里有些不快，凪站在花园里，面对大片的曼陀罗华出神，因为常年吸食人血，长得异常妖艳疯狂，花瓣的根部开始变化，再纯洁的东西也经不住这般血腥的诱惑。
　　“在想什么？”北若雪从身后走来，一身米黄的衣裙，温暖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她率性直爽，时而野蛮，会对任何人耍性子，唯独对凪温柔，是超越溺爱的纵容。即便凪做出如何过分的事情，她也总是静静的看着，每当凪回过神来，她总是微笑的看着她，于凪而言，她的存在就如空气般自然却又如空气般重要，不可缺少。
　　“凪。”闻声望去，南若枫浅笑着走来，一身青衣，温文尔雅：“王找你！”
　　他是个令人沉迷的男子，淡然，温柔，让人平静，安心。
　　在凪动身离开时，北若雪拉住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
　　她还想说什么，看了南若枫一眼，便松开了手。
　　王的宫殿，并不似传言中的奢华，金碧辉煌，它简朴素雅，却依旧庄严雄伟，透着不可侵犯的气息，王一直是个低调的王者。
　　步入宫内，王正摆弄着昙花，他道：凪儿，这金昙就要开了。
　　凪低眸，那金色的花蕾，似乎下一刻便要绽开，见她不语，王又道：“等花儿开了，我就封你为王！”
　　她是父王唯一的孩子，自母后失踪后，父王并无再娶，于是她便成了唯一的继承者。
　　凪在案几前的软塌跪下，用手指轻触花蕾，嘴角扬起不易察觉的弧度，两指轻轻一掐，金昙便被折下，她晃了一下这欲绽的花，道：我不想当王！
　　王没有生气，只是微微叹息，凪淡淡的看着眼前的人，他早已不如从前，时间早就给他留下了苍老的印记。
　　她将昙花放在案几上，望着父王刚毅又略显沧桑的脸庞，想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于是只好起身离开。
　　殿外，南若枫孤身立于空旷的广场上，不免显得有些单薄，见凪出来，他微微一笑，这倾倒众生的笑靥，多少女子为之痴迷，但是他似乎只对她笑，而她也非常眷恋这样的笑容，总觉得在这样的时刻，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凪走过去，只道了一声“枫大哥”就再无他话。
　　他轻语：走吧，这儿风大。
　　凪望向身后那偌大的宫殿，威严而不可抗拒，但这却仍掩盖不了那份悲凉。父王一直都在这个空寂的大牢笼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第二天，王就在朝上宣布他的女儿——凪，将是下一任王！
　　大臣们议论纷纷，表示女子不足以安天下，于是朝中大臣分为两派，以夏侯公为首，大部分官员均反对王的决定。
　　王宫的最高处，凪看着天地的交界线，外面的世界，究竟如何？除了苍穹与树海，她什么都没看到。
　　南若枫在她身边坐下，顺着她的视线，望向远方，他说：你拥有操控一切的权力，整个天下都将是你的！
　　“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他看着她，眼里在询问她想要的是什么。
　　凪望向天空，嘴角微扬，其实她也不知道。
　　夜里，凪回到自己的宫殿，宫女正在门口候着，见她回来，作揖：“公主，王正在等您。”
　　凪颔首并示意她退下。
　　王站在屋内的一角，望着矮桌上的焦尾琴出神。
　　她走到他的身边，他说：明有一手好琴艺，为何从不弹奏？
　　“我不喜欢这琴。”年幼时，凪曾将这琴扔出了屋子，也因为这件事，她第一次被父王责备，之后，这琴就被她扔在了角落。
　　“这是你母后最喜欢的琴。”
　　凪看了一眼琴，转身步入正厅，王也尾随而来，他们之间沉默了好久，王似乎收回了思绪，开口：“这几年，有许多王孙贵族前来提亲，我都拒绝了。”
　　“我知道。”她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他们没有一个可以配的上你，”他顿了一下：“包括南若枫，他也喜欢你。”
　　“然后呢？”凪玩着食指上的戒指，道：“于是你让他和若雪成婚？”
　　“你喜欢他吗？”
　　“你若不愿见他与我接近，大可降他抗旨之罪，杀之而后快！”
　　王愣了一下，说：杀害宫人，取血浇花，对生命如此轻视，是我的纵容害了你！
　　凪不语，就这般望着他，他说：你向来漠然，亦不善表露自己的情绪，开心也好，生气也罢，你从不让人知道，和别人相处，也总保持着距离，即便是若雪，你也并无真正敞开心扉与之相交。
　　其实他说的，她都明白，只是，她不会，怎么也学不会如何使用表情，这明明就是人类专属的本能，与生俱来的，可是为何她就是不会呢？甚至觉得有些多余。
　　“父王，我想去外面，那片树海外面的世界。”这是她第一次说出自己的想法，王不应，看了她很久，苦笑着离开了。
　　他的背影有些落寞，凪不安的唤了他一声，他并未止步，只是轻语：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望着敞开的门，月光洋洋洒洒的洒了进来，这种时候，我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呢？
　　天微亮，凪便离了宫，穿过那片树海，回首已见不到的王城，这个豪华的大牢，囚禁了她十八年，空寂，孤独，悲凉，是它最好的诠释，她无法理解外面的人为何会如此向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