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昔与君初觌面》掠海翼龙

39、蚁穴溃堤 弥天之网生毫末

　　璟珫第一次在报纸上见到多福朗明哥的照片时嘴角狠狠抽动了两下——鲜亮的粉红色羽毛大氅罩在一个瘦高伛偻的男人身上，毛蓬蓬地把他的身材横向扩出一大圈。黄色小平头，炫着反光的紫色太阳镜，衣裤彩绣斑斓，衣服的领口开的很深，从胸口一路袒到颇为结实的腹肌。长满汗毛的小腿下面是一双颇为正式的尖头皮鞋。男人以一个相当放肆的坐姿倚在一张长沙发上笑的一脸张狂，舌头吐出唇边长长的鲜红一条。她定了定神，微笑着向罗评论，“我觉得他的发型太普通了，和衣服不是很搭啊。”
　　□□笑了几声，面无表情。
　　现在本尊就坐在自己面前，衣着风格基本没有大改，那件粉红色的羽毛大氅在明亮的阳光下越发俗艳扎眼。他怀里左拥右抱各式美女，正在和身边的家族成员谈笑风生，笑容神情间流露的张狂放肆更甚于之前报纸上的照片。璟珫安静地坐在佩金旁边，离多福朗明哥最远的位置，用心听着多福朗明哥的每一句话——这种人的随便一个手势都是情报，不可小觑。堂吉诃德·多福朗明哥举手投足间所流露的威压和气场像是在礁石间徐徐穿行的黑色海蛇，危险而致命，偏偏看上去还一副闲逸自得。
　　在德雷斯罗萨今年出产的葡萄酒品质胜于往年这个话题暂告一段落之后，多福朗明哥用力啜饮了一口杯中加冰的鸡尾酒，悠悠把眼神投向坐姿规矩安静的璟珫，罗感到头皮一炸，下意识地叫了声，“堂吉诃德当家的。”
　　璟珫毫不畏惧地迎着多福朗明哥的目光微笑着，神情自若——虽然手心里全是冷汗。
　　“璟珫——是叫这个名字吧？”多福朗明哥没理罗，向她招招手，“走到我跟前来。”
　　璟珫吃不准他要干什么，但眼下别的什么也做不了了——她看见维尔戈站在罗身后，犯不着船长再因为这种事挨顿打。她缓缓起身，走到距离多福朗明哥一米远的地方，顿住了脚步。
　　“初次见面，堂吉诃德·多福朗明哥先生，我是璟珫。”
　　“还真是个美女啊——怪不得把罗迷的神魂颠倒的……”多福朗明哥盯着璟珫，敛了笑容低声说道。周围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璟珫感到有无数锐利的视线向自己刺过来。罗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被佩金和夏其死死拉住。
　　“能从您这里得到这种赞许，真是让我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璟珫浅浅笑起来，眼神明亮，“不过我在您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堂吉诃德先生这样有魅力的人，怕是谁也夺不走您的心上人吧。”说着微微叹了口气。
　　“哦？怎么，你被人夺走过心上人”多福朗明哥偏着头，有点好奇。
　　“被我继母家的一个女孩子夺走的——她比我漂亮多了。”璟珫微微皱眉，“倒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不强求。”
　　“怎么？不是自己的心上人吗？”多福朗明哥冷笑。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哪有那么多东西是自己的啊。”璟珫淡淡地说。
　　“你这么想啊……”多福朗明哥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我被继母赶出来也好，被船长捡到也罢，细细想来便是人为也没有这样工巧，只能说是我自己的命罢了。”璟珫头一歪，孩子气地看着多福朗明哥，“堂吉诃德先生不信这个对吧？可是幻术这种东西，怎么想都是上天赐下来的，这也是命啊。至于怎么用，被谁用，用成什么样，谁又说得准呢？”
　　堂吉诃德·多福朗明哥一愣，思虑良久，嘴角弯出一个狞笑，“那你以后怎么打算呢？”他的笑容像是带着锯齿一般回旋在璟珫心上。
　　“如果我说我希望成为堂吉诃德家族的一员，会不会听起来太可笑了呢？”璟珫敛了笑容，锐利地直视着多福朗明哥，“虽然我知道堂吉诃德家族里，以我这种人的实力，也只配在特拉法尔加船长的手下打杂，但我很羡慕伊雷内小姐，能把自己的一切赌在一个看得见远景的未来上。所以我才如此大胆唐突，提出这种要求——请让我以堂吉诃德家族一个下属的身份，留在红心海贼团里吧。”
　　“我不需要柔弱的手下——之前贝拉米的事，相信你也听说了吧？”多福朗明哥脸上笑意越发阴险狠厉，“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也只有自杀了。”璟珫淡淡地说。
　　“什么？！”多福朗明哥一惊，狐疑地盯着她。
　　“如果我是堂吉诃德先生的话，不会给自己的将来埋下任何不定时炸弹——就算是现在没什么用的人，只要与我有了牵连并打算离开我，将来就有作为威胁的可能性存在——以己心度人心的话，我不认为堂吉诃德先生有任何放过我的理由。”璟珫缓缓微笑，“不知堂吉诃德先生怎么想呢？”
　　多福朗明哥呆了一瞬，突然大笑起来，“很好，你很有意思啊！我同意了，你的事情！”他随意地挥一挥手，“去吧，罗！带着她在这游艇上随便走走吧！我知道了——璟珫，我看，你还是留下来吧……呋呋呋呋呋……”
　　罗一刻也不延迟，立刻向其他人随意又客套了两句便带着手下离开了。他带着佩金、夏其和璟珫走到一个背静偏僻的地方，看看四下无人，二话没说一手刀砍在璟珫头顶上。
　　璟珫被他打得一下子坐在地上，抱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子心脏病都快被你这死丫头吓出来了！”罗低吼着把她一顿臭骂，夏其和佩金站在附近不远处望着风，“你这小混蛋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之前一个海王类把你吓成那样，现在看见该害怕的反而跟神经都搭在一起了似的？！你是不是脑残到忘了堂吉诃德·多福朗明哥是什么人了？你哪来那么大胆子跟他说话？他要是真让你自杀你怎么办？！”
　　“……不会的，船长——在他眼里，我是连蚂蚁都不如的弱者，他不会承认自己和弱者转着同样的念头的——否则他自己也不过就是跟我一样的货色而已……”璟珫整个人坐在地上，苦笑着抬起头望着暴怒的船长，“当然他要是真让我自杀我也不是没办法，用来自杀的毒药是从那个小梳妆匣里拿的……”
　　罗恨恨地瞪着她半天，之后又是毫无预兆的一手刀，重重打在她的天灵盖上——“很痛的！船长你怎么还打啊……”
　　“老子乐意！”罗阴着脸吼完这句话一挥手，“佩金，夏其，走了！去找点酒喝！”
　　三个人走出老远才发现璟珫没有跟上来，还在地上坐着——“璟珫？你干什么呢？走了！”夏其回过头喊，璟珫却半天没回应。三个人怔住了。
　　“船长，你是不是把她打傻了？连话都听不懂了？”佩金一脸忧虑地看着已经转过身走回璟珫身边的船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差？”罗伸手扶在她肩上一边问一边心里暗暗衬度：貌似我那两下没怎么用力啊……我去她怎么这么弱啊……
　　“不是，船长——我不是不舒服……多福朗明哥——我现在还有些后怕，脚是软的……”璟珫反手抓住罗的小臂，挣扎着想站起来，“我好不容易撑到现在，结果被船长一手刀敲得彻底站不住了……”
　　佩金和夏其都笑了起来，罗也忍不住笑，一用力把璟珫从地上搀了起来，“还是我扶着您吧，大小姐……”
　　当天中午三个人就回了潜水艇，结果——“什么？还没人吃午饭？”夏其吃了一惊。
　　“可是这里不是有饭菜吗？你们怎么不吃啊？”在厨房倒茶的璟珫大声问。
　　“本来是想我们自己做饭的——结果做的一点也不好吃，大家都没胃口……岛上又因为之前的海战到处都是海军，我们根本没法上岛……”一个水手有气无力地回答。
　　“你们根本就是嘴馋吧？！之前璟珫不在的时候你们也没饿死啊？！”佩金火大。
　　“璟珫，我想吃蜂蜜蛋糕~”贝波闪着星星眼，“他们这群人连甜点都不会做，真是太过分了……”
　　璟珫伸手扶着额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要征服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不对，不能用在这里，“算了算了，佩金前辈，我去做饭，各位等一下哦。”
　　“你不用管他们！我可不记得这帮人什么时候胃口这么娇贵了！”
　　罗看着璟珫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微微笑了。
　　果然，这里是不能没有璟珫的啊。
　　晚上璟珫又一个人坐在甲板上看月色，罗从她背后走上来，“这个岛只用三天就能存好记录，我们不会在这里太久的。”
　　“是吗？太好了——有多福朗明哥在的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呆。”璟珫看着船长在她身边坐下来，“我刚刚在想，要怎样击败这个人。”
　　“……很难。”罗叹了口气，“你也看见了吧？那个人的威压和气场。那是有绝对实力做后盾的缘故啊。”
　　“总有弱点的。因为他再怎么强大，终究是个人啊。”璟珫几乎有些赌气了。
　　“问题是他可不是一个人啊。”罗有些好笑，“他的很多手下都非常强大，维尔戈那样的也不止一个。”
　　“难道船长至今还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吗？”璟珫冷笑起来。
　　“正因为我不是一个人，我才不能轻举妄动，不然你以为这一船人能活多久？多福朗明哥那家伙杀人惯用株连式，而且范围还相当广。”
　　“株连式？那与他有仇怨的人还不海了去了？！”璟珫一惊，“船长！这是绝对可以为我们所用的力量——”
　　“没这么简单的，大小姐。”罗摇摇头，“那家伙虽然干了不少为人不齿的事情，但在地下世界里，他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单凭那些无权无势无实力的平民的一腔怨气，绝对不足以打倒他的。而且要把他们组织成可以用的力量需要投资不少精力、金钱和时间，但要形成与多福朗明哥抗衡的力量，可能性几乎为零啊。”
　　“那么，船长，你又是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推翻多福朗明哥呢？”璟珫微微皱眉。
　　“我吗……璟珫，你看过我的记忆了吧？”罗苦笑起来，“你对十三年前发生在我身上的那件事，还有印象吗？”
　　璟珫的眼睛一瞬间瞪大了——她从来不说不问，不代表她不知道什么是船长的死穴。她没想到，船长竟然会自己提起这件事来。
　　“告诉我，如果换成是你，会什么也不做吗？”罗的手握成拳头，又缓缓松开，“璟珫，我们是同类啊——我们都不可能不复仇，不能轻易原谅伤害过我们的人，但就算这样我们也没做错，我们还是有未来的……”
　　“船长，你真这么觉得吗？”璟珫沉默许久，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船长其实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吧？觉得就算自己死了也没关系，反正大仇得报了？”
　　罗垂着眼帘不说话——这种时候不说话，与默认又有什么区别呢？璟珫越想越气，冷冷的说，“船长无论怎么骗我都没关系，但船长想过连自己也欺骗的人是什么下场吗？船长想复仇是没错，但船长真的觉得自己有未来？”
　　罗突然低哑地笑出声来，”璟珫，我不是你……我如果不这样骗我自己，大概早就完蛋了。若是还有别的路走，你以为我至于会这样不顾死活吗？我是不怕死，不代表我不想活啊。“
　　这次轮到璟珫不说话了。
　　”反正只要当海贼，不管怎样都是冒险，把命押在刀尖上讨生活——这样想的话，倒也不是很在意会是什么下场了……我不会放弃的，反正也没后路。“
　　”这样啊。“璟珫用力抱住膝盖，”那还是请船长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我会帮船长的，但如果船长真的在这种事情上一心求死，就让我来杀了船长好了。“
　　罗惊异地看着璟珫，璟珫却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确实很弱，打不过维尔戈，也不能从多福朗明哥手里保护船长，所以比起看着船长死在他们手上，还是由我亲自动手杀了船长会比较让我感觉好一点。“
　　罗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半天停不下来。”这样啊，那为了不死在你手上，我还是好好想办法活下去吧……“
　　璟珫舒了口气，淡淡地笑了。
　　船长就算比她多活了几年，多吃了几年饭，多在海上漂了几年，多看了几年人情冷暖世间黑暗——
　　可骨子里跟她一样，都是见了所谓的光辉的未来就垂涎三尺的小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