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使君心似我心》慕繁漪

10、震慑

　　慕天岚收拾停当赶到前院侍卫总管理事的屋子。

　　王府的侍卫日常训练休息都在靠近大门一侧的偏院里。刚一踏进院门，就见几个年老的侍卫在檐下眉开眼笑地说着什么，猛一见慕天岚都有几分惊诧写在脸上。

　　“慕……慕总管。”一个老侍卫一边打招呼一边悄悄递了眼色给旁边的另一个老侍卫，那人忙抽身退进房内。原本声音喧哗的房间里立时安静下来。

　　老秦一推门走了出来，眼神愣怔地看了慕天岚半晌才换上尴尬的笑容。

　　“慕总管今天姗姗来迟，我们还在担心怕总管你出了什么意外呢。”

　　“意外？你以为我会出什么意外？”

　　慕天岚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便迈步走进房内。

　　除了当值的侍卫不在外，其他几个年轻的侍卫都或躺或坐懒洋洋地散在火炕上，面上皆有几分酒色。火炕中间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是吃得一片狼藉的酒肉菜肴。

　　“呃？各位今天心情都不错嘛。”慕天岚的目光从炕上那几个侍卫的脸上一一掠过。

　　几个人迟疑了片刻，其中一个机灵的先爬起身，整装下炕，其他的也陆续跟了下来。

　　“慕总管，我们……哦，是秦总管说要请我们，我们……”

　　“秦——总——管。”慕天岚一字一顿，回头望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不知道是该进来还是该出去的老秦。

　　老秦的面色愈发灰黄，勉强干笑了两声，说道：“今日得空，所以请弟兄们吃杯酒，没别的意思……”遂又瞪着眼睛朝那几个侍卫呵斥，“怎么还叫我总管？现在咱们的总管是铁大人，你们都记好了，以后不许混叫。”

　　“是。”

　　“是。”

　　那几个侍卫连连点头，朝着慕天岚齐声唤道：“慕总管。”

　　见此情景，慕天岚的心里什么都明白了。

　　而霖亲王却是比他更早明白。

　　若非霖亲王宽免，只怕自己早已身首异处。而眼前这些人喝的竟是庆祝自己归西的喜酒吗？

　　慕天岚心头寒彻。

　　人心之叵测，之阴暗，之残忍，俱都浸没在杯酒之中。看似清澈见底的酒已在顷刻之间变得混浊不堪。

　　我无害人之心，他人却有害我之意。

　　慕天岚暗暗叹息，口中忽又泛起那梨花酿的味道。

　　清冽，冰冷，入腹却是一团火热。

　　那酒应是纯净的吧？

　　慕天岚伸手取过酒壶，将桌子上的几只酒盅一一斟满。

　　“各位，慕天岚自知年纪轻资历浅，无德无能，虽有王爷首肯让慕天岚做了总管，但慕天岚内心实在惶恐不安。”顿了顿，他伸手取过一个酒盅，又给其他人的盅子一一斟满，“本来慕天岚也想置一杯水酒敬请各位，所谓赶早不如赶巧，今日慕天岚就借花献佛，借秦老总管的这壶酒敬各位兄长一杯，希望各位兄长能够支持慕天岚，齐心协力守护王府无虞。”

　　其他人都有些怔忪，偷眼看看老秦，又看看慕天岚。

　　“怎么？各位嫌慕天岚敬的这杯酒于礼太薄吗？”

　　慕天岚微微扬眉，清朗的眸底划过一痕暗光，隐隐含威。

　　“不，不，我们喝，我们喝。”

　　几个年轻侍卫忙伸手端起盅子，与慕天岚轻轻相碰，一饮而尽。

　　“既然各位兄长饮了这盅酒，便是认下我这个兄弟，今后咱们要同心同德护卫王府，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否则，慕天岚既然领了总管的头衔，就一定会公事公办，决不手软。”

　　慕天岚将手里的盅子在长桌上用力一顿，眸底的威势有增无减。几个年轻侍卫注目之下俱是心头一颤，连连点头应诺。

　　而老秦和跟随在他身后进门的几个老侍卫只管愣在当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好一句公事公办，决不手软。”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

　　众人转过头去，一片熠熠灿光之中现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霖亲王一身白衣翩然，自门外走了进来，“这也是我要跟你们说的话，各位，不管你们是在王府几十年的老辈，还是刚入府不久的新人，都要记住这句话。要是让本王知道你们中有谁背后不安本分，动歪脑筋，坏了王府的规矩，就别怪本王翻脸无情。”说罢，他的手掌啪地拍在炕桌的一角，漆着红漆的桌面迅即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红漆龟裂，斑驳成细碎的粉末沾在掌心，他厌恶地皱起眉峰，从袖子里抽出绢帕将手抹拭干净，又嫌绢帕脏了，扬手丢进温酒的炭火盆里。

　　火苗噗地一闪，绢帕便化成了灰。

　　老秦愣了半晌才从炕上爬下来，也来不及穿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蓬蓬磕了几个响头。

　　“小王爷，是老朽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求小王爷看在老朽曾经和王爷出生入死的份上饶了老朽这一回吧！”

　　此话一出，另外几个老侍卫也跟着跪倒在地，却是不敢求饶，只管一个劲地蓬蓬磕头。

　　霖亲王漠然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你老何止曾与我父王出生入死，打从我记事起这王府内外就是你老在巡视护卫，从未出过差错，连我父王都说你老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此时倒说出讨饶的话来了？”

　　老秦闻听此话越发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当着众人将之前给慕天岚设套之事挑明，唯在心里暗恨那个帮他出主意的人，给他惹出天大的祸事来。

　　正像霖亲王说的，他老秦可是看着霖亲王长大的，霖亲王打小就是个面冷心更冷的人，谁招惹了他决没有好下场。王府里至今还流传着一件旧事，那年霖亲王还不到五岁，有一次逗安王爷养的猎犬玩，那只猎犬本来和霖亲王玩得很惯，那天也不知道抽什么邪风突然发起狂来张牙舞爪地朝霖亲王扑过去，亏是旁边的侍卫及时护出霖亲王，没有伤到，只是把他的袖子被扯烂了。霖亲王一叠声地大叫：“给我宰了它，宰了它！”安王爷极爱那只猎犬，忙出来劝慰道：“璃儿，算了，别跟个畜生一般见识，饶了它吧。”可霖亲王就是不依，趁人不注意，一把抽出侍卫挎的刀，挥手砍在猎犬的脖子上，那只畜生连吭都没吭一声就倒在地上死了。

　　都说三岁看到老，如今霖亲王早已长大成人，行事做派越发心狠手辣，不露痕迹，王府内外熟悉的人无不对他心怀忌惮。

　　老秦脑门上的汗珠越聚越多，滴滴答答滚落下来，将地上的青砖都打湿了。

　　霖亲王看了他一眼，唇角冷冷勾起，却无半分笑意，伸手虚扶一把道：“你老这老胳膊老腿的跪着，我看着都难受，快起来吧，有什么话咱们站起来说。”

　　他一句话里一连说了好几个老字，老秦不是糊涂人，其他几个老侍卫也都听得出话外音，面面相觑之后俱是在心里长叹一声。索性依了霖亲王的话，一齐爬起身来，拱手道：“我们几个老货的命都是安王爷给的，如今但凭小王爷发落，决无二话。”

　　霖亲王微微点头，面色和缓了许多。

　　“我父王百年之后的陵寝已经在先帝择选的清凉峪开工建造，这样吧，老秦你就带着这老几位去那里继续做侍卫，老秦你依旧做总管，那边就靠你们守护周全了。”

　　老秦和其他几个老年侍卫忙躬身施礼，答道：“小王爷放心，我们一定不辱使命。”

　　虽说清凉峪离京城很远，但这份差事对他们来说终究是件荣耀事，总比罚他们去做苦役或是被暴打一顿丢尽颜面要强得多了。

　　第二天，霖亲王把所有的老侍卫都招集起来，问他们是想跟老秦去清凉峪当值，还是愿意留在王府继续当差。其实有几个想离开王府呢？但又不好明说自己不想去清凉峪，毕竟那里是王爷百年后的安寝之地，也是顶顶重要的地方。所以，众人只管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肯明确表态。

　　霖亲王撩起眼角淡睨着眼前诸人，心中冷笑，道：“大家都是行伍之人，何必做出这般女人家的扭捏之态。这样吧，想留下的就站在慕总管一边，想去清凉峪的就站在老秦一边。我只给诸位这一次机会，大家都想好了再做决定。”

　　众人面面相觑，各揣心腹事，思谋之后脚下便有了动作，大多是走到慕天岚的身边齐齐站好，只有十几个素来与老秦走得近的站到了他的身边。

　　老秦见此情景心中暗叹，自己同这些人几十年相与以共，如今没落个形单影只已算万幸。

　　人情凉薄，不过如此。

　　霖亲王环视一圈，牵起唇角微微一笑。

　　“既然大家都已选边站好，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今后不管是去清凉峪的，还是留在王府的，都要收心敛性，做好分内事。王府这边凡事听从慕总管的安排，清凉峪那边则以老秦为首，各司其职，各负其责，出了纰漏我只管找你们这两个管事的是问，都听明白了？”

　　众人齐齐躬身道：“明白。”

　　自此，留在王府内的老侍卫以及和慕天岚一起进府的年轻侍卫，见慕天岚得到霖亲王的重用，又都晓得他的本事，自然不敢再跟他计较什么出身门派，摆以前那些自以为是的谱，俱是毕恭毕敬起来。加之慕天岚待人公正，处事勤勉，又以身作则，从不仗势欺人，所以彼此相处得很是融洽。

　　慕天岚还将侍卫分成几组，按时辰交替巡逻，并制定了严格的点卯制度，侍卫巡视到每个特定的位置都要留下详细记录，如有疏漏严罚不怠。他还在王府的不同方位设计了报警装置，只要有外寇侵入触动机关就会锣鼓齐响，震耳欲聋。

　　一时王府之内秩序井然，安然无事，这当然逃不过在家休养的安王爷的眼睛，他当着慕天岚的面没说什么，只让人把一副由皇宫内务府匠人精工打造的雕花嵌银马鞍送到墨玉轩，说好马要配好鞍，这副雕花马鞍和踏雪寻梅正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