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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一晃便又是几年去了。
      那时笑动清风的青年已渐显老态,拜倒在岁月脚下。日子也渐渐过得松散下来,每天过得都无知无觉,怎么过的,做了些什么,每当深夜躺在榻上细细想来,竟唯剩一片空白。
      入秋的夜总是有几分清冷味道,萧瑟的寒风席卷了寺中每一个角落,宁阑珊披着薄薄的单衣坐在院落中间,抬眸眯眼望了几眼中天明月,闲闲地把玩着酒杯的手指清瘦得白骨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他眉眼间不经意透出几分寂寞的神色。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后,叩叩叩的沉重敲门声响起。他懒散地抬了抬眼皮,边思忖着这般深夜会是何人来访,是唐楼良心发现回来了,还是以往来送信的小书童?想着,一边不紧不徐地往大门踱步。
      “吱嘎——”
      果然意料之中。
      “师傅。”经过几年,唐楼倒是出落的越发俊朗,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身边大抵也少不了莺莺燕燕。也不知成家与否。
      “嗯。”宁阑珊不惊不喜地点点头,最终什么也没问,微微侧身,“进来吧。”
      唐楼却笑着抿唇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叠写满字的纸交给宁阑珊。
      信纸有些泛黄,有般般岁月留下的霉点,字迹潦草却带着飘逸与洒脱,陈旧的墨水味道恍若引领人跨越漫漫时间之流,透过一字一句隔望到了多年以前。
      字的主人宁阑珊很熟悉,不,应该说,是曾经很熟悉。
      “子顾,
      我企盼你永远也看不到这些话。
      现在我请你尽快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身。因为敌军很快会杀来淮城。
      我将会把信放在一个小乞丐身上,待南阳被攻陷之时,便有人护送他逃出生天,将这封信带到你面前。前提是,南阳被攻陷。
      而你知道的,南阳再南下,便是淮城。
      说到这倒是很久都没见到你了,你具体在哪里我自然本应是不知道的。
      愿天保佑,我没猜错。也愿天保佑,你还好好地活着。
      明日将带兵出征。是胜是败,皆听天意。是死是活,皆是命数。若不幸战亡,也请勿念。
      伴君走过十数载已然足矣,此生无悔。
      白隐。于癸丑年寒冬。”
      持笔者写到最后一笔时,仿佛走神了很久很久,以至于忘记搁笔,而导致墨水浸透了纸张,留下一个浓黑的墨点。
      宁阑珊仿佛穿透了十数春秋,瞥见了那个傲然了一生而潇洒了一生的好友于茫茫的风雪夜伏于案前,持笔洋洋洒洒写下这封信时面上认真的神情。不禁眼眶有些酸涩。
      那时的他会是什么心情,手下是不足三万的残兵,没有实力的优势,没有数量的优势,甚至没有足够的粮草,分明是场必败无疑的战役。
      是报了怎样必死的决心,才会让一个从来连毛笔都懒得摸的人写下这样一封信。
      时间太久远,久远得如果再迟几年,只怕他连他的模样都回忆不起。
      “白将军于十三年前的南阳战役里战死沙场。我就是那年那个小乞丐。”
      闻声宁阑珊猛地抬头,直直盯着唐楼,良久,才缓和道,“你从来没给过我这封信。”
      唐楼苦笑:“我也从来不知道师傅就是白将军要找的人。那时年幼,只知道要带封信给一个宁姓公子,在逃难的时候撞见一个正急匆匆赶往大漠的马队,他们的头头好心收留了我带我一程到了淮城。后来被冻晕后您也知道,数天之后我才缓过来。也是自我心理作祟罢,想着过了那么多天,那位公子估摸着早死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在淮城,万一不是那也得一番好找。本来最初只想着呆几天便走了,后来越拖越久,便干脆放弃了。在外几年,是最近在南阳时,听坊间的老妪摆谈闲话从前的趣事,才得知,师傅便是我要找的人。”
      宁阑珊抬眸,漆黑深邃的眼瞳看不出什么情绪,半晌,难能一见地垂头勾了勾嘴唇,道“也得亏你没走,那几年战乱,一个小孩子又没什么自保能力,指不定在荒郊野外的就死了。”
      “也得亏师傅当年早已投宿菩提寺,才躲过一劫,白将军在天之灵也可安息了。我也不必再受良心的谴责。”唐楼长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便坠入了无穷无尽的沉默。秋夜的风总是凉得沁骨,凉得令人心也变得容易脆弱而柔软起来。
      唐楼看着这个承载了一生寂寞的男人,从儿时起面若冰霜实则半夜会偷偷溜进来给自己曳被角,自己腿断天天在一边冷言冷语却半点不敢怠慢煎一副药三个时辰的男人,突然觉得心里一酸,仿佛被人硬生生揪住了一般。
      “师傅,想哭就哭吧。”
      青年恍若脱力一般整个人都松散下来,他无力地单手撑着一旁的门框以防滑落,拼命地咬着下唇压抑着呜咽,连串的泪水顺着脸庞一直滑落一滴一滴深深渗透进泥土里,最后越哭越厉害,他的肩膀猛烈地颤抖着,这估计是他一生最狼狈而唐楼所见最真实的一次。
      唐楼默然地站在一边许久,最后缓缓抱住了青年。
      那一晚他哭的像个孩子。
      为了十数年的寂寞岁月,还是为了没对唐楼更温暖一些的内疚,还是为了陪伴多年一起笑傲江湖的知己过世,还是为了孤凄庸碌无为度过这一生的无奈?
      或许,以上皆是。
      孤独大抵是世间芸芸众生所最不能承受的所最难以承受的。也许青年寂寞复杂委屈的一生,唐楼都无法理解,所以他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青年到底为何而哭。

      第二年清明。小雨纷纷的天。
      唐楼领着宁阑珊到了白隐的墓前。宁阑珊终于有了借口走出菩提寺,他撑着一把油纸伞站于石碑前,漠然地看着周围三尺高的荒草,及石碑上印刻的生卒年。
      唐楼只道:“尸骨自然是根本找不到。只是战火平息后从前的南阳人立起来的碑,以此来悼念这位坚守了南阳一生的将军……师傅,你要紧吗?”唐楼抬眼望着一直剧烈咳嗽的宁阑珊,对方却只是摇了摇头。——最近染上了肺痨,怕是活不久了。
      宁阑珊一直不明白那年为何白隐会突然上京赴考武试。就如他记不清那年暮春梨树下自己的无心之言。一切都跟笑话一般。
      次年秋。宁阑珊死于肺痨。被唐楼葬于南阳。

      失意的唐楼最终再一次回到了菩提寺,站在如海的落叶旁仰头望着参天的菩提树,终是无话。
      宁阑珊临终前说的话一直在他脑海里回荡。
      ——我这一生都活的空虚,唯二的意义大抵便只不过是结识了白隐,救了你。其余的日子便如流水如沙粒。你能想象有人活的如此无力吗?
      而这一切的凄闷,这种种若要真细究,又该如何追根溯源?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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