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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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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山空,人闲红叶落,一池月色姣好,凉风拂面。石桌旁,一双人影绰绰,四下有一股清酒香味氤氲开来。
白隐看着正神色黯淡木然在一边倒酒的好友,只微微一笑,突地开口:“前年我去了一趟邯郸。”
“……”
见对方充耳不闻的模样,他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嘴角虽仍浅浅上扬,道出来的话却平淡至极:“那里的知府因贪污罪被当街斩首。”
“人站的越高,权力越大,便会被利益熏心,迷失自我,况且当朝朝廷腐败,皇上不理政事,昏庸无道,文武百官搜刮民脂成习惯,年年科举被人一手遮天,真正有才之人反而往往最先落榜……”说到这里,白隐脸色却骤然冷下来,语气中有几分不屑,却又有几分隐忧,对上好友投来的眼神,这才觉自己反应过头,收敛下不悦之色转而笑笑继续道,“所以子顾,没能中科举不是你的缘故,当今时况,我也不希望你趟浑水。”
宁阑珊抬眸复杂地望了他许久许久,几次想张口反驳,寒窗苦读十多年,到头来什么也落下,这又如何让人心甘?可话到嘴边却终是又咽下,最后千言万语也只化为一声幽叹:“我知道了……”
闻言,白隐这才展露笑颜,宁阑珊也无奈地笑了,有当前佳酒美景,知己作伴,人生又有何求,他怎的还为那等世俗事烦心,这下想来之前浑浑噩噩过的几个月,才觉自己也实在愚钝,枉为读书人!想着,举起早已凉透的酒杯,笑道:
“来,今夜畅饮个痛快,不醉不归!”
“好。”白隐眉目温柔,笑容柔和,有一丝隐伤随着这初秋的风渐渐远了。酒过三旬,有几分缠绵的醉意。
白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小时候,他俩还在淮城的时候,那个清风徐徐的春夜,山间万树梨花胜似雪,他从家里偷了一壶杏花酒出来,和子顾在山外一个破庙的树下,偷喝酒,当时双颊泛红的子顾喝得兴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手一挥道
“我要从文,以后当朝为官,要让百姓再也不被战事纷扰,要安居乐业家家幸福!”
说罢,便一头栽倒了下去,倒是把当时的白隐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地迅速托住对方脑袋不让其落地。
“那我就从武,保百姓平安好了。”长长地舒了口气后,看着对方迷糊的睡颜,白隐淡笑着喃喃道。
“那还不如保南阳……”子顾突然的一句话又把白隐吓了一跳,虽然还是没醒酒的样子,不过看起来方才也并未睡着吧。
而后宁子顾倒是早忘了那夜喝醉自己说了什么,可他偏是记得清清楚楚,到现在回想起,也还记忆犹新。
修长的手指托起青瓷酒杯一饮而尽,白隐对着面前已经被酒放趴的好友,先是自顾自道“怎么酒量还这么差,狂喝几个月真是难为他了……”随即起身确认好友确实睡着后,尽管依旧是微笑着的,眼神却多了几分凛冽。
“这几年边疆战事一直吃紧,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前些月敌军已攻破边关,一路往南,很快就会打到南阳,虽然这个国家注定覆灭,早已没有转圜的余地,但是……”说到这,却已再无下文,唯剩叹息。身边好友沉沉地睡着,想必以后也不会为功名的事情恼了吧,子顾终究也是知事的人,大抵是可以放心了……
几杯清冷的残酒怅然下肚,抬眸便望见了天边悬月,这年的中秋月亮也是格外的圆,散发的却是凉薄的白光,光只看着便已感寂寥。
五、
“师傅,师傅……”
思绪缓缓从过去抽离,宁阑珊不知怎的心下只觉一片苦涩,
却并未表露出一分一毫,只淡淡道:“这么快就扫完了?”
“没,”唐楼坦然地摇摇头,宁阑珊这才发现,他和寻常来时有些微的不同,仿佛看开了什么,突然之间褪了稚气,唐楼紧接着席地而坐在他旁边,眼眸中有点点光在闪烁,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少顷,深吸口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般地缓缓开口道:“师傅,我小时候一直奇怪,后院为什么总是会留下一片到几片叶子,也总不明白为什么您能那么狠心罚我……”
宁阑珊心下一颤,嘴上却只道:“无规矩不能成方圆。”
唐楼闻言顿了顿,微笑:“也许罢,后来倒是一直觉着是师傅故意刁难。现下想来,才明白,或许师傅想告诉我的,是世上本没有无尘埃沾惹之处?”
“而世间人,事,皆是如此,没有人行事做人,不带一丝私欲,师傅可是希望徒儿能真正脱离七情六欲无悲无喜?可徒儿一直认为,那样的人,只是给自己的无情找一个有情的借口。所以……”又是长长的沉默,那轻语是随着叹息一起脱出,“师傅,请准许唐楼还俗。”
宁阑珊仿佛也早有预料有这一天。
自小唐楼便不是个听话的主,除开蔑视清规恶意捣鬼,还意外的多情,自己不陪他玩,便没事逗逗蚂蚁,和那棵老菩提谈谈天,总是副专注认真的模样。
“这孩子不适合长久待在佛门净地,注定是个留恋红尘的人。”
十年前那个风雪夜,菩提寺的老主持躺于床榻苟延残踹,红烛燃尽命数将尽前,对着自己怀中抱着的唐楼,如是说道。
第二天清晨,便已仙游,临终将菩提寺托付于他。
他答应老主持在找到新主持管理前,一生留于菩提寺。
可如此一个破庙,如何有人肯留于此,每年寺外匆匆经过的人都屈指可数。
寂寞想是有的,偌大的寺庙空只余他俩一大一小,显得越发凄凉。而那时唐楼尚且年幼不知事,又总闯祸,一年不到倒是操劳得自己白发都有了几根,自己在后山开荒种青菜,种些劳什子药草,浅浅研究了些草药学,以免唐楼感染风寒,这样忙碌着忙碌着,偶尔回想起当初花前月下的日子倒只觉恍如隔世,略些惆怅,一晃眼就是很多年,有唐楼这孩子陪着,闹着,倒也比独独一人来得好……
可心里明知这少年终是会走的,这又让他不忍太过多在唐楼身上下心思。
就这样,没想到这一天就真来了,以后这世间便真正空空孑然一身 ,再也无牵无挂了罢……想着,望向已经等自己回复多时的唐楼,却又几分恍然,什么时候,这个少年已经比自己都高了?罢了,缓缓开口:“我自是从未让你出家,又何谈还俗,我也不过是你名义上的师傅,这些年也没交你什么,要走要留,一直都只在你自己。既然现下开口,那便走罢。”
“……”唐楼慢慢站直身子,宁阑珊只缓缓阖上眼,不再去看。
“师傅,我会按时给你写信回来的。”
“师傅,十年,你有做到彻底摆脱七情六欲吗?”
少年临走时的喃喃一直一直回荡在青年脑海里。
这才略带嘲讽地一笑,身为人师,自己都没做到,又有什么资格强求徒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