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货铺的安幼》夏茜茜

3、第三章 被遗忘的女子

　　安幼离开医院的时候才下午五点半，但是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快八点。
　　她打开门的时候，三个室友，七喜，桃子和老大正坐在安幼床上斗地主。
　　“我回来咯。”
　　“对A！哈哈哈，报单！我赢定了！”回答她的是七喜“啪”的一声甩牌以及叉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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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幼见她们一个个都无视自己，只好默默地走到自己的柜子前，还没打开门，只听老大不动声色地打出了一连串牌：
　　“对2，JJQQKK同花顺，大小王，我出完了。”
　　紧接着就响起了桃子和七喜组成的无产阶级的哀嚎。
　　“哎，你们和老大打斗地主不是自讨苦吃吗？方圆百里之内谁赢得过她？”安幼关上柜子门，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
　　“那就三国杀，安幼，你来加入我们，我们3V1碾压老大。”七喜雄赳赳气昂昂地说道。
　　“算了吧，我觉得你们跟老大比十字绣还多点胜算。”安幼在挤了三个人的床上自顾自地找了个缝隙，盘腿坐下来，打开了电脑，“而且，我今天有事，不能加入你们。”
　　“哈？什么事？”
　　“考试季就要来了你们到底知不知道？”
　　“考试季？那是什么？可以吃吗？”桃子咬着手指，一脸无辜地看着七喜。
　　“桃子，这种话只适合娇小型的女孩子啦，你这一百四十九斤的身躯不适合这个表情和这个语气的。”七喜一脸严肃批评桃子道。

　　舍友们还在说笑，安幼却没有再跟他们说话，她带上头戴式耳机，放起音乐，来屏蔽周围的声音。
　　她说考试季要来了，舍友们便以为她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可是安幼有说她要学习吗？她有吗？有吗？
　　明天她就要去见王启明了，现在她需要做做功课。
　　安幼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浏览器的搜索栏里敲下了“夏叶如黛”。
　　她明天下午没有课，所以要替夏箫去见见那个王启明。她准备先做做功课，好好地了解一下夏叶如黛。
　　然而搜索结果很令人失望。
　　大部分的条目都是关于这位夏老夫人给哪个组织捐了钱，背了书之类的。偶尔见到哪里提到她的年轻时代的也全都是婚后的事。
　　夏叶如黛是当年圈子里的才女，以短篇小说和散文出名。
　　她的其中一篇短篇小说安幼还读过，只是当时没记住作者名字，这次查资料才发现——哦，原来就是她写的。
　　当然，这些也都是婚后的事迹。
　　夏叶如黛婚前是什么样的人，出身什么样的家庭，在哪里读书，在哪里工作（如果那时候的她有工作的话），有过什么样的经历，结交过什么样的朋友……
　　这些，完全查不到。
　　安幼无奈，只好试着去掉夫姓，只查“叶如黛”。
　　几乎是在意料之中，这次出来的结果更加不靠谱，大部分的条目和夏老夫人完全没有联系。
　　安幼仰着头靠在墙上，心里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搅乱了。
　　夏叶如黛给人的感觉，就好像出嫁的那一天才是她一生的起点。
　　结婚前的她，就好像从未存在在这世界上一样，不留一点痕迹。
　　结婚后的她，每每被提到，都是以夏家夫人的身份：夏家夫人是个才女，夏家夫人长相貌美；夏家老夫人向XX慈善组织捐款两千万，夏家老夫人向慈善晚会捐献无价古董作为拍卖品……
　　的确，她的身份是夏夫人，可是真实的叶如黛却被挡在那个夏字背后，完全看不清容颜。
　　很想知道，安幼忽然很想知道，婚前的叶如黛，真实的叶如黛，到底是一名什么样的女性？
　　恐怕现在，只有那本影集才能给予她答案了。
　　又或许……那个似乎认识婚前叶如黛的王启明老先生能告诉她些什么？

　　第二天上完昏昏欲睡的政治课，安幼迅速地冲进食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了午饭，然后精神抖擞地向王启明老先生下榻的酒店出发了。
　　传说，所有女汉子都是公交车小超人。
　　工程系的安幼怎么能例外？
　　安幼在等车的过程中，心里默默地考虑了N+1种走法的优劣势，玩了一会无比激烈的博弈论，最终在67路停靠在站台旁的时候，决定了自己的线路。
　　三个小时后，安幼揉着酸痛的屁股从373路车上面跳下来，十分舒爽地想着——哈哈哈，还好选了这种换乘法，才三个小时就到了！
　　事实上，比起坐公交车到酒店，见王启明显然是更难的事情。
　　“麻烦你，你能不能打个电话给3807号房的王启明老先生，我想见他。”安幼趴在大堂前台上对微笑的制服小姐说。
　　“您是和王先生约好了吗？”
　　“呃，我没有约。”开玩笑，只知道房号和名字该怎么约？
　　“不好意思，我们不能随便打扰客人的。”
　　“啊……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安幼这个时候潜意识地既不想搬出夏箫也不想搬出安女士的名号。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还有其他什么事我能帮到你吗？”
　　“麻烦你，还是帮我打一个电话吧，我叫安幼，想跟他谈谈刚去世的夏老夫人，夏叶如黛的事情。”
　　“咦？真的？我这边倒是有一个memo说王先生可以见要谈关于夏老夫人的人。”
　　“真的吗？”安幼眼里都放光了，“你看，的确是很重要的事，请赶快打电话吧？”
　　那名制服小姐依旧是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拨通了电话，“喂，打扰您了方助理，这里是前台，一位安姓小姐要见王先生，说要谈谈夏老夫人的事……好的，我这就请她去。”
　　放下电话，制服小姐对安幼说，“安小姐，王先生请您去二楼的咖啡厅与他见面。”
　　“好，谢谢你了。”
　　接着，就有人领着安幼到了二楼的咖啡厅，把她安置在了一个有窗户的隔间里。
　　窗户外面是飘着白雪的空中花园，还有一个没有水了的游泳池。
　　冬天的A市，满目枯萎苍凉。
　　过了几分钟，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被一个西装革履的助手模样的男人推了进来。
　　他被推到安幼正对面后，抬起手摆了摆，那助手便不发一言地出了隔间。
　　这就是王启明，老得不能再老的一位老先生。他的皮肤上布满了老年斑，脸上脖子上的皮肤连成一体。岁月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道褶皱，他的眼袋垂下来，他的头发苍白，他的左手放在轮椅的把手上还轻轻地颤动。
　　“前台来电话的时候说一位安小姐要见我，我还以为是安雨晨小姐，结果却是另外一名安小姐。”
　　他居然提到了安女士，这让安幼心下一惊。
　　自己的母亲跟他还有关系？
　　安幼不自然地挤出来一个笑容，“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我叫安幼，很高兴见到您。您大老远地从瑞士回来，对A市还习惯吗？”
　　“六十年没回A市了，变化真大。”
　　“可不是。”
　　“小姑娘，你来见我有什么事？”
　　“王老先生，虽然这个请求很冒昧，但是，我想了解一些关于已经离开了的夏老夫人的事。”
　　“哦？为什么？”
　　“我……”安幼犹豫了半晌，心里总觉得不应该透露任何自己跟妈妈或者夏箫的关系。
　　“我曾经读过夏老夫人的一篇短篇小说，很受启发；听说您是她的故人，因此想向您深入地了解一下她。”
　　“她写短篇小说的时候我已经去英国了，很可惜，我没有看过。不过，你想知道什么呢？”
　　“您能告诉我关于叶如黛小姐的事吗？”安幼斟酌地说道。
　　叶如黛小姐，不是夏叶如黛，不是那个用夏家那把美丽的扇子遮住脸的夏夫人。
　　“叶如黛……”王启明轻轻地重复了这个名字，他浑浊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好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您认识她吧？叶如黛小姐。”
　　“我年轻的时候，的确认识这么一个人——可是已经过了六十几年了……早就记不清了……”
　　安幼见他这么说，突然情绪有点激动，“王老先生，我始终相信，一个人不管最终有没有被这个世界记住，她始终是存在过的。这样真实的存在，不是他人的忘却和隐瞒可以抹杀的。”
　　“哈哈，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不得了。既然你这么说，那你觉得，真实存在过的叶如黛小姐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但是我会知道的。”安幼想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恐怕是不打算告诉她任何事了，“告辞，王老先生，您好好休息。”
　　安幼拉开椅子，提着包就往外走。
　　她几乎是跑出酒店的。
　　天已经全黑了，寒风很刺骨，但是却带着不同于酒店内压抑闷热的清爽。
　　安幼觉得心里不舒服，但是又说不上来怎么个不舒服法。
　　她一边往公交车站走去，一边掏出手机给夏箫打电话。
　　“喂，夏箫，我是安幼。”
　　夏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电平噪声，给人一种和真人很不一样的感觉，“安
　　安幼，见到王启明了吗？”
　　“见到了。”
　　安幼刚想说话，却听到夏箫说，“正好，我这边也有点发现，你来我家一趟吧，我们当面谈。我把我家地址发到你的手机上。”
　　“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