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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ter.five(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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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初始,宁远去了理发店。
不久之前网上曾经流行一个段子: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夏宁远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就啧啧地咂嘴,在同屋的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抓着自己齐腰的发梢,一剪子剪了下去——还颇不上心地说:“早就及腰了也没人娶,那就剪了吧。”
这个故事在宿舍楼流传了一阵子,所有的姑娘都膜拜着这个自己断发还毫不在乎的帅气举动。一时间夏宁远也成了不为世俗所累两手断开红尘的凛凛女侠。后来和朋友一起喝茶的时候谈到这件事,夏宁远自我嘲解道:“我头发太长了嫌沉、早就想剪了。剪头发难道还需要豪气冲天的带上妇女解放的斗志?不过是一直舍不得想等个契机而已。”
——很多事情要结束就是在等这个契机。不动声色的表面之下其实是一点点正在瓦解着的败絮。坐在对面的雒笛喝了一口茶,静默地点了一下头不语。
“嘿亲爱的,听说你在美国。怎么我刚从美国回来你就去美国了……”雒笛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宁远正坐在椅子上等理发师。剪头发的是一个亚洲小伙子,麦色皮肤、浓黑卷发、明亮的黑眼睛,看样貌很标致,大概是南亚人。
“跟导师来学访。我在剪头发呢。”
“哟,看破红尘了?”电话另一头的雒笛好像在吃坚果,咀嚼的声音脆生生地传了过来,“看来你的契机等到了嘛。”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契机就是进入了新的一年。你失望了吧?”
雒笛暗哼一声:“是啊。我以为是你走了桃花运。”
“你想多了。”
“没事,我的怀抱永远向你敞开,欢迎你随时加入小爷我的后宫。”
“看来你的阿朱阿碧们满足不了你嘛。”夏宁远笑她的玩笑话,“你死了这条心吧,我要是能喜欢女人也不用在一棵树上吊死那么多年。”
“你这不是把头发剪了吗?不想再吊着了?”
“啊。吊够了。金门大桥也去了。你知道吗,我站在那桥上往下望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
“看来你本来想从金门大桥上跳下去?”雒笛轻松地调侃她。
“至少该有点物是人非的伤感和失落吧——可是,我记起来的是我没有得到他的那几年……我学画画、用功念书、为了他拼命想要进北大的那些年,我想起那个小小的我竟然觉得又感动又快慰。可是我的感动里没有他。”
“真够矫情。”雒笛嘟哝了一声。
宁远刚欲张口却又止住了——她因为他的美好决定去翻越千山万水。可是风欺凌她、雨淋湿她、辽阔无边的黑暗永远笼罩着她,她以为自己不会从夜里走出来了。后来她终于看到了日出,她激动、狂喜、流下了颤栗的泪水,可是在她庆祝的时候却忘记了他。她的千山万水好像不是为了去寻他,而是为了铭刻自己。这样的感受即使说出来,别人就能懂吗。
罢了罢了。
“没什么事我挂了?”
“真无情啊……我可是打电话来跟你表白的呢。”雒笛声音委屈。
“行啦你。”宁远咯咯地笑,“雒小姐这么有魅力,就别在我这掰不弯的直人身上浪费光阴了。有功夫快给自己找个男朋友吧,女博士!”
“嘿……好吧。等你回来一起踢球啊。”
“嗯,叫上还在北京的学姐们。”宁远怀念起大学的时候她们一起踢球的场景。她和雒笛在中场跑得累趴下的样子,可是两个人相视一笑还是很幸福。雒笛球踢得不错、也很用功练习,不学习的时候她都叫上宁远一起练长传。她帅气洒脱还有点毒舌,总是跟自己称兄道弟……光阴许许,疾不待人。雒笛已像她本科开玩笑时候说的“去美帝读PhD”,宁远也发生了几多波折,终于回到了清华园。
从她们开始一起踢球到今天,已是八九年光景过去。宁远脑海里突然浮出了一句有名的词: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挂了电话,理发师笑笑地问:“What kind of haircut would you like?”
“Just be shorter. Below the shoulders.”宁远在自己上臂比了一下示意。
“OK.”
剪了头发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回去的时候连导师都夸奖这个发型干净利落。只是美帝的物价贵的离谱,宁远剪发竟然要50美金。因为多少有点意义,宁远也就认可了——她总是愿意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破费。
二十几天过得很快,宁远在临行前一晚想起陆励成要请她吃饭的事情。不过他应当也不急着这一两天。宁远想想,决定到学校收拾好了休息一下再告诉他。
最后一个晚上,她一个人在宾馆的房间从日落坐到天亮。困了就小憩一会儿,没多久又会醒过来,她就又在窗子旁边看着外面的房子、塔顶、树木从旧金山冬天的黑夜里一点点煮出来。旧金山是个很好的地方,如果有机会她还会再来的。
1月18日,宁远抵京。导师还在旧金山,自嘲说是年纪大了,出来玩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要留在旧金山老同学那里多玩些日子。
宁远打车回学校,收拾了一下行李又上床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夜幕低垂。恍惚地想起这一天好像是自己的生日,给妈妈打了个电话讲讲体己话。挂了电话又想了一会儿,出门给陆励成打了过去。
“你回国了?”陆励成接起电话直接就问。
“嗯,今天上午刚到北京。你……感冒了?”宁远听着他的鼻音有点不放心的问,“怎么弄的?”
“没什么,可能是着凉。”陆励成聊到感冒有些许烦躁。
“那你多注意休息,记得吃点药。”
夏宁远不深不浅的关心很是合适。陆励成停顿了一会儿带点笑意地回答:“好。”
宁远看看时间,七点半。陆励成这个时间不下班倒也是正常。
“你可要好得快点啊,我等着你请吃饭呢。”宁远自然地把话题转移过去,笑嘻嘻地开玩笑,“美国那黄油奶酪我可是吃得要吐了。”
“你晚饭吃了吗?”
“没有,我刚刚起床。”宁远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是在倒时差。”
“要么我现在请你吃晚饭好了。”他开玩笑,好像要把这个恼人的包袱赶快甩掉。
“算了吧陆董。”宁远哀叹,“你早点下班回家洗澡睡觉,好好休息。等你病愈我们再去大吃一顿。”
晚上夏宁远怎么也睡不着,她坐在电脑前面插着耳机看一套叫《先生》的纪录片,里面有她很敬重的几位校长。在看到梅贻琦先生那一集的时候,她突然想到范仲淹写的那句: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以后若有孩子、不管男女,都给他取名叫贻琦——她一向最敬重那些德才兼备、品性温和的人。
陆励成回家,冲了感冒药,把杯子顺手搁在一边,又到桌前打开了电脑。手掌传来金属外壳沿着轴掀开的触感。好几次能稍稍静一会儿的时候,他也有点困顿:一个大活人的一生就要这样围着开合的金属轴转动吗。但是很快他就会忙起来:软件、模型、新闻、项目……没工夫想那些有的没的,而自己的那点困顿也觉得傻气。
就像苏蔓离开北京的那两年,他从没有放弃打听她的消息。他多次试图撬开许怜霜的嘴,但是那女人的口风很紧。陆励成几番苦闷的时候都想:就算再次见到她,又能怎么样?他所能做的都已经给了她,她心里还是没有他。他们之间真的就只差一句表白而已吗?若是有意的心不在焉,任他怎么表白她也是听不懂的。
然而苦闷之后,依旧在打听她的下落。
慢慢地,工作和思念竟然也就成了一样的,习惯罢了。寄情工作是习惯、爱她思念她亦是。他爱上苏蔓很早——在苏蔓费心帮他调查那次Linda的陷害、几个昼夜赶工查出差旅费问题的时候,见惯了肮脏手腕的陆励成就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干净善良的姑娘。她有做这行的人最可贵罕见的简单和坚持,她越是对宋翊不计后果的付出,陆励成就越疼惜她。她经历了太多戏剧化却疼得切肤的不幸,最后她选择离开这个承载她不幸的地方,把陆励成留给浓重的思恋。陆励成一直等着她,但是蓦然一天,他发现自己的爱情已经模糊地像是化在水里的一滴水彩,颜色其实稀释得看不出踪迹,只是他还记着这杯透明的水里有一滴意外的颜料而已。害怕没结果、心淡难突破,又惧怕无所寄托,所以一直地思念下去。最可笑的是明明有过一瞬间的清醒,却因为无法抵抗习惯的力量把这难得的刹那闪光给搪塞过去,本末倒置、是非不分。
陆励成喝了一口冲剂。往常对头疼脑热的小病他都是听之任之。这是他第一次喝冲剂,有点苦。
要改变一个习惯,总是会有点苦的。
第二天Helen给陆励成送文件的时候,看到他桌上的感冒冲剂有些惊讶。
“还有事吗?”陆励成翻了两页文件,抬眼看看还站在原地的Helen,她竟有些尴尬地一笑道:“没有,只是做你的助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你吃感冒药。”
陆励成微愕,看着面前心细如针的助理只做淡淡的回答:“生病吃药——应该的。”
“看来是有心人劝过你了。”Helen眯眯眼,若有深意地笑着,“那我出去了。”
“嗯。”陆励成又低头看文件。有心人——宁远算吗?他心里知道,她让他吃药休息只是客气。但是他还是莫名其妙地听从了这个温柔的客气。
感冒好得差不多,陆励成选了个星期五去接宁远吃饭。
牧马人一贯地停在五道口等她。宁远走来轻轻敲了敲车窗才拉开门上车。
陆励成看见夏宁远先是愣了一下,才恍悟一样地说:“怪不得你老远走过来的时候我没看到,头发剪了?”
“新年嘛,换个发型。”宁远俏皮地笑笑,把头发往耳后别了一下。
“很适合你。”陆励成看着她赞许的点点头,“不过没想到你那么长的头发竟然舍得剪。”
“头发短的话没人娶还能骗骗自己说是因为长发没及腰。”宁远调侃自己。
“什么?”陆励成显然没听懂,身子略微探了探。
真是有代沟……宁远心里冒冷汗,脸上僵硬地笑了一下:“没什么,我说原来头发太长收拾起来不方便。”
陆励成知道宁远没说实话,但也没打算追究下去。换到正题:“想去吃什么?”
“不吃西餐可以吗?”
“可以。”他很爽快地答应,“我请你吃饭,当然随你。”
“去哪里吃都行?”
“都行。”
宁远像回魂一样突然来了精神,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你能吃辣吗?”
“你太小看陕西人了。”陆励成一脸“被你打败了”的表情。
“那我带你去我本科常去的一家小川菜馆吧。”宁远笑眯眯地打了个响指,开心地在车座上颠了一下。
陆励成开车到东北四环一直往南。未到三环,宁远提议把车停在学校里。陆励成同意,但是到了宁远读本科的大学的时候愣了。
“你不是说你高考考砸了?”
宁远干笑两声:“你觉得不算太砸是不是。”
“看来你不是个知足的人。”他低下头无奈地笑笑,“这已经是寻常人求不得的大学。”
“满不满意是对着自己的预期来说的,和旁人没有关系。”宁远抿着嘴微笑,“陆总还说我,自己不也是被寻常人羡慕着可还是狼……敬业的奋斗。”
陆励成一脸忍着笑的表情,眉毛垂下来:“你想说‘狼子野心’,直说就好。”
宁远脸红地望着他,竟然忘记了客套地否认一下,直勾勾地说了一句:“我的妈呀,你这表情……”
“——又像钟汉良。”
“嗯。”夏宁远认真地点点头。
陆励成简直快要对她在这件事上的傻气崩溃了。
可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在某个地方重复流露出执着的傻气,其实会显得有点可爱。
他们下车没走多久,到了夏宁远所说的“小川菜馆”。确实是一家……“小”川菜馆。店里装修不算精致,平价川菜,人多热闹。
宁远看着坐在对面的陆励成,没忍住笑了出来:“陆总怕是很久没来过这种小店面吃饭了吧?”
“倒也不是。只是穿着去吃牛排的衣服来吃川菜觉得有点奇怪。”不冷不热地调侃,“回家之后这衬衣怕也是一身辣椒味。”
宁远“噗嗤”一乐:“只怕是地沟油的味道。”
“知道有地沟油还来吃?”陆励成退避三舍似的看着她。
“这满街的饭馆哪有不是地沟油的?陆总,人活着不容易,干嘛连吃东西都为难自己?不干净的东西节制一点就是,吃得开心最重要啦。”夏宁远佯装很看得开的老者模样笑嘻嘻地开解他,倒把陆励成逗乐了。
“对了,我从美国给你带了礼物。”宁远拎过手包,“旧金山一家小手工店里看到的,觉得送你蛮合适。”
陆励成打开包装盒,是一个手工打火机。
“这是在鼓励我抽烟?”他有点哭笑不得,“通常不是该劝我戒烟的吗?”
“我劝你你就会戒?”
“不会。”他干脆的回答。
“那不就结了。”宁远苦笑,“劝你戒烟倒让你心烦,不是给你添乱么。还不如送你个打火机,你用的上。”
陆励成看着她,眼睛一刻没有错开:“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