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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four(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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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本想回学校的,被陆励成拒绝了。
“你要回去自己打车,我喝了酒不能开车。”
“忘恩负义……”宁远小声咕哝。
“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宁远负气,抓起自己的衣服就往外走,“那我去打车了。”
“你还真走啊。”陆励成赶紧从沙发上跳下来拉住她,“这个点你打哪门子车?”
“打黑车啊。”
“然后我等着看一个登在报纸夹缝里的‘某著名高校研究生暴尸荒野’的消息?”
宁远算是死得明白了。陆励成的幽默感永远都用在不讨人喜欢的地方,俗称:尖酸刻薄。
“那你又不送我,我一个人走回去?从国贸走到五道口你不嫌累我还嫌冷呢。”
陆励成皱眉:“我一直以为你温文尔雅贤良淑德,倒是一直没发现你抱怨起人来这么能说。”
“我也一直以为你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没想到你装醉骗我半夜过来还不送我回去。”
陆励成笑笑:“夏小姐怎么能这样不解风情,通常一个男人不愿意送你回去是希望你留宿在此的。”
“哟,看来陆先生确实不是gay.”宁远冷哼一声。她知道陆励成不是认真的、更不会对她怎么样。宁远也知道,苏蔓所说“陆励成是个好人”是真的。
他们突然停下来不再拌嘴,为彼此的默契相视一笑。
后来,他们两个就在黑暗的房间里开了盏暗暗的小台灯,一起聊天。宁远躺在沙发上,陆励成倚着沙发坐在地上喝红酒。
“我的同学如果知道我跟陆董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肯定会疯掉的。”宁远望着天花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女同学?”
“不排除个别男同学。”
“男同学就算了,女生的话我倒是愿意认识一下。”他寂寥地一笑。
“得了吧,你以为我会当真?”
“嗯,你跟我说话倒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反正我都想好了,大不了以后不做这行,你就管不着我了。”宁远阖了阖眼睛,“我已经好些年没跟不熟的人这样不客气过。这也是缘分吧。”
陆励成哈哈一笑:“夏小姐想追求我?”
“哼……哼哼……”宁远笑得很难听,把脸转到一边去像猪在哼,“我答应过你,不会缠上你。说到做到的。就算你长得很像钟汉良……”
“看来你的前任长得也很像他。”
“呀,终于被你发现了。”
“说说吧?”
“那你也要讲讲你和苏蔓。”
陆励成举举酒杯:“成交。”
“他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我的学长,比我大三岁。我每升上一级,都能在老师们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很优秀的那种男生,长得又好看,笑起来如沐春风呢。我真的是从小就暗恋着他,他数学好、我就拼命学数学,他会画画、我也要擅长画画,他做班长、我也做学生干部……”
“苏蔓高中开始暗恋宋翊,因为宋翊考上清华、她也拼命学习考上清华,宋翊出国、她也想出国。只是后来再没有宋翊的消息。偶然她发现宋翊回国到MG,她辞掉了自己大好的工作,跑到MG做一个小文员。”
“他高考发挥失常,我不能去安慰他,因为我没有立场。我只能让自己更努力,我一心想去北大帮他圆梦想——可是,我也发挥失常……苏蔓和宋翊真是太好命了诶,清华经管说考上就考上。”
“他们之间有许多波折,在她最困难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是我。可是她以为我喜欢的是她的好朋友。”
“他上大学,我上高中。我经常会在□□上,就为了等他一个人。你知道他主动找我的时候我有多高兴吗?可是我们聊到凌晨四点,净是他在说他失去了一个多么多么好的女孩子、他有多喜欢她。我要一边安慰他一边心痛,打落了牙往肚里吞。他大学四年都没有再恋爱,心里全都是她。
后来……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他对我很好很温柔。我努力学做饭,学做家务,他没有读研、我怕他会介意我的学历比他高就放弃了保研的机会去找了PWC的工作,我把自己变得温文尔雅好像就等着跟他结婚一样……终于在我大四那年,他那个前女友结婚……那天晚上、也是这么一个寒冷的晚上,他喝得烂醉。我去接他的时候,他吐得一塌糊涂,一直在喊那个姑娘的名字。
我就知道我会输。我花了这么久的时间去追求、捍卫的爱情,竟然还不如从未得到。”
陆励成不再讲话。他听到了夏宁远在哽咽。
他用力握了握宁远的手想给她一点力量,发现她指尖冰凉。
“相信我,你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在你喜欢他的这些年里,即使你没有得到爱情,你也得到了人生。”
如果时间的齿轮卡错了一个点,他们不曾遇见,她不会知道思恋和痛苦的滋味,不会知道爱情的声音其实发生在心碎的那个时刻。可是如果没有遇见他,她也不会知道爱真的可以卑微得低到尘埃里、为一个人倾尽心力的付出有多么幸福,不会有努力变成今天的夏宁远。
终究她也无法责怪他。
只是旅途的终点,竟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握住了她的手。
“你们长得都有点像钟汉良,哈……”
“你可别说看到我的时候想起他。”陆励成嫌弃地皱了皱眉。
宁远也不理会他:“你知道吗,你们喜欢的女人都姓苏……你们都带着我去参加她的婚礼。”
“所以你觉得我会和他一样买醉并且叫着那女人的名字?”
宁远困得有点迟钝:“不知道,可能是吧。”
“你知道我喜欢苏蔓哪里吗?”
夏宁远摇摇头,倦怠得几乎睡过去。
“即使宋翊是我的竞争对手、即使她正在宋翊手下做事,她也愿意辛苦为我洗脱罪名。我在风投做了很多年,见惯了人心不古,她的善良和执着从那一刻开始打动我,我真的觉得她很不错——同样的,你愿意这样帮我,怕我喝醉熬夜等我电话……”
宁远没有反应。陆励成回头看看沙发上的她,已然入睡。
他觉得歉疚,喃喃自语:“这世上的好女孩不止她一个。”
夏宁远九点多醒过来先是有些困顿,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身上盖着自己的外套和一件男士西装,四下看看不见陆励成,想也知道是上班去了——虽然是周末。她清醒了一下起来洗漱,又把他的西装挂好准备离开。拎包的时候看到茶几上压着一张纸条:
“夏小姐可以下楼去吃点早饭。我打过招呼了,不用付账。改日请你吃饭道谢、一并赔罪。”
纸条下面顶天立地地签着“陆励成”。
“真是不谨慎啊,陆董。”宁远口气颇为调侃,摇摇头自语,“这么端正的签名就这样签给我了,也不怕我盗用。”想起读本科的时候一个很喜欢的英语老师讲:她在美国日常签单子都签中文名、而且签的龙飞凤舞。这样的签名就不易被模仿。宁远顿悟,后来连签快递的时候都胡乱画几笔。
其实她感觉到,陆励成对她并不是太防备。她犹豫了一下,把陆励成写的纸条撕了。
宁远没有接受陆励成请她白吃早饭的好意。这种高级会所到处都是眼睛。陆励成做到这个位置不免树敌——当然,这不是什么商业谍战大戏,她主要考虑的是陆励成现在的媒体曝光度。捕风捉影和断章取义是当代媒体的必备素质,宁远不想给他、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坐地铁回学校,宁远鞋子一甩就爬上了床。室友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大龄未婚女青年夜不归宿、甫一归就一副精疲力竭乘风归去的样子,开始浮想联翩。
“宁远姐你昨晚出去了?”
“嗯。”宁远头埋在被子里闷声答道,“有个朋友有点麻烦,我去看看他。”
“我还以为你陪男朋友去了。”室友明显有些失望。
可以理解: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宁远很体谅地说:“我要是有男朋友早就回家结婚生子去了……妹子们,清华男生这么多,碰到合适的就谈一个吧。等到我这个岁数,孤独终老基本是可预见的事情。”
宁远说着,心里隐隐地一梗。一口气提在喉咙久久咽不下去。
接下来的半个月兵荒马乱。夏宁远简直要被各种高级全英课程的考试恶心吐了。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听见一个同学恶毒地自怨自艾:当初怎么不保送去隔壁……宁远觉得这个女生黑的分明不是本校,语言功底太深厚了。
陆励成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宁远正在图书馆捧着高级宏观一遍又一遍地在演算模型。想着一个学期以来老师一直在黑板上写着用中文不够“高端大气上档次”七个字来应对下面哀鸿遍野的“老师求您用中文讲”的要求,宁远默默地给这些课程打上了“引无数学弱竞折腰”的标签。
“休息一下吧。”陆励成轻叹一声,好像宁远就在他面前埋头苦读一样,他能看见她抬起头时布满血丝的眼睛。
宁远摘掉眼镜靠在椅背上揉脸:“日理万机的陆董竟然有休息的概念,真是让我意外。”
“身体重要。”
“知道啦。”宁远觉得他像个不动声色的妈妈一样,又没有妈妈那样的苦口婆心。想到陆励成此刻可能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宁远礼貌地回问了一句,“你也要注意休息。”
“本来想今天请你吃饭的,看样子得改天了。”陆励成表示遗憾。
“嗯,而且今年也不可能了。”
“怎么?”
“我年末考完试就收拾收拾要跟导师去美国了,那边待上三四个星期回来。”宁远笑笑,“要么这顿饭就免了吧。您那么忙,而且我也没帮上什么了不起的忙。”
夏宁远其实不喜欢不相熟的人非要请吃饭——不管是要她请还是要请她。
电话里能听出陆励成有些圆滑的浅笑:“看来夏小姐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惜缘和把我当成朋友。”
“我没有那个意思。”宁远下意识地反驳。
“你对我还用敬语。我这个朋友做的有点失败啊。”
宁远语塞,无奈地笑了一下:“那你只有多等一段时间了。我一月份回来请我吃饭、当做接风洗尘可好?”
“说定了。”
天气一天一天就冷下来了,北方称冬至之后为“进九”。日子也静默地前行着,好像闭关修行一样:看书的第一眼就进去了,等出来的时候已经时光不再。
圣诞节的西单人流熙熙攘攘,街上更是布置得璀璨生辉、比真正要庆祝这个节日的国家更有过节的气氛。宁远找了家很不错的餐厅靠窗坐着,窗外华灯初上,灿烂霓虹。他们都在狂欢——可是有什么可狂欢的,他们并不信仰。说到底,是生活在都市的人太寂寞了,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欢庆的理由,即使不是圣诞节也会是别的。对许多人来说,今天是借着别人的喜乐搭个便车,可是对宁远不过是在考完试的这天出来吃顿好的慰劳一下自己。不知道多少旁观者和她有生命中的一眼对望,错肩而过的瞬间匆匆地把她归到那群渴望狂欢的人群中。
宁远低着头看着那些路过的鞋子,明白着有多少人和他们看上去是不一样的。
看着下午已经买好的东西放在身边,宁远有点惆怅。这个跨年要在美国度过了。
又是一年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