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古木

3、第 3 章

　　“把衣服换上。”他丢给他一件素白的衣服：“蓝色太明显了，我还不想这么快被逮住。”
　　“你是谁？”
　　“我是反抗军的一员，我叫刘文。”
　　“我是Ciro。”
　　“Ciro？像太阳。”
　　“我不知道，我们只是被编上名字，好方便我们工作。”
　　刘文没有说什么，可是看得出，他对他复制人的那套生活习惯都很不以为然。
　　“你们不是奴隶。”刘文对他说。“你们应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生活，而不是为纯种人工作一直到死。”
　　他默默地听着，从没人对他说过这些离经叛道的话，连维宁都没来及告诉他。
　　“……我只知道，永远不能向暴力犯罪低头。”他终于想起来说点什么，他觉得他必须说点什么回应刘文，回应这个反抗军，于是他此刻盗用了维宁的话，他不想让把自己救出来的刘文后悔，后悔自己其实是非常的胆小。
　　但这样的胆小又能怪谁？每个复制人都是这样。不敢站出来大声说话。那些站出来过的，都和维宁是一样的下场。
　　不管怎样，他现在感觉，维宁的话也是他的话了。
　　刘文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忽然抬头摸了摸他的头，说：“好样的。”
　　他因为羞于承认自己盗用了别人的话而满脸通红。
　　复制人是最没有心机和单纯的，他们说的都是实话，还没有学会撒谎，这也是设计改造他们基因时，赋予的令纯种人最为满意的美德。
　　想想看，一大群不会撒谎的圈养奴隶。

　　刘文是个很有正直感和独立的人。与他共住的一段时间，总是刘文烧饭做菜；他负责洗衣服，这里还很传统，仍然保留用水洗衣的习惯。起初痛苦的是，复制人习惯了软饮的食道和胃根本吃不下固体的蔬菜和肉类，Ciro的体重不断减轻，每天他照镜子看看自己凸出的肋骨，他都感到胃部一阵绞痛，所幸的是，在刘文的帮助下，他开始从绞烂的蔬菜流质开始吃，慢慢地，一口一口地，他终于不再畏惧于吃那些硬邦邦的肉和像树叶一样延展的蔬菜。最关键的是，在每个夜晚，他又能看到星空了。
　　那比餐厅能见到的大了很多，简直是覆盖在每一个人的头顶，星空仍然安详宁静，万籁俱寂。
　　星空看上去真美。
　　他觉得幸福无比。
　　他不知道刘文为什么救了他。刘文也从没告诉过他。
　　两人默默地生活了段时间，每几天刘文总要出门一次，现在，几乎每天都要出门。有时回来，身上带着伤。Ciro从开始的呆站一旁、束手无策，到后来学会上药、包扎，有时甚至要用钳子拔弹头出来。
　　“为什么要救我？”
　　“我们原来要救的是维宁，他更符合人们的标准……”刘文抽搐了下，摸着胳膊抱怨道：“你缝得太紧了。”
　　“这就是你们救我的理由吗？”
　　“我相信你是那个人。”
　　Ciro觉得这纯粹是安慰的，他根本没有维宁的勇敢，他只是个日复一日过同样日子的复制人，他和那些无数个复制人一样，一样的头脑，一样的温驯，被救只是命运的巧合。

　　“看那些——”
　　刘文把他推上前，使他贴近铁网，拉开他的面罩，使他完全清晰地望着前面百余米外的流水线——
　　那里，大型的白色机器在发出规律的轰鸣。淡蓝色的光束不断从机器盖顶里溢出。那些一排排的□□的羔羊一样的身体被高高悬挂在铁钩上，有躯干、有头、有胳膊、有腿……随着机器开动而不断往前移动，那些身体就像人在睡梦里最深的梦厣，无法去说，无法去动，甚至连哀嚎也不能发出，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他们剩下的就只是这些身体。
　　这些死人排列整齐的，像前一格一格移动，身体在发出青白色，无声无息。
　　他不知道这些尸体要到哪去，他顺着铁网往中心走，刘文陪着他，陪他看这些东西——
　　这些强烈的可怖的东西。这些不久前还鲜活的生命。为什么现在毫无尊严地被铁钩像牲口一样高挂着，往前进行？
　　为什么刘文要带他看那些？
　　为什么，他的同类们这样悲惨？
　　他看着他们，身体最终被送进熔炉一样的溢出红色蒸汽的大型机器里。这条流水线非常完整，井然有序，按部就班，从没有出过差错。
　　“这些复制人被溶解后，就会反过来制作成你们每天要吃的软饮，你们喝下它们，才有力气为纯种人工作。”
　　Ciro的胃剧烈的绞痛起来，他跪在地上，两手撑地，干呕出来。他竟然依靠吃这些尸体活到现在，为什么这些人可以这样做？可以这么罪恶、这么坏、这么狠心？
　　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为什么有这么多死掉的复制人？”他的头脑并没有反应过来，他还是很温驯地按照纯种人设计好的逻辑去看待问题，他没有想到最可怕的是什么。也不可能想到。
　　所以很多人后来说，这场战争实际上是纯种人对纯种人的革命。
　　刘文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解释给他听，虽然很残酷，但还是必须告诉给Ciro，留给Ciro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们的优秀者被选中，以各种名义选中，去蓝色海滩、去航空飞翔、去外国城堡——这些统统都是骗你们的，实际上，你们只被选择进了溶解炉。像鸭子、鸡一样，长得好的被抓出来先杀。”
　　Ciro不敢相信的。他在摇头，拼命地摇头，天眩地转，这些太可怕的事实就好象一个魔鬼紧紧掐住他的头，让他没办法动，只有十根指头抠进地砖里，只有这疼痛让他勉强感觉自己是真的活着的，他只能压低声音对刘文喊：“为什么要救我？我不想知道这些，我想什么都不知道！”
　　上方一个声音飘下来，“这不是你我能选择的，是命运选择了你。”
　　“你们这样和他们有什么区别？不都是在强迫我们，强行使我们为你们服务——”
　　“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让你们自由。而他们只想使你们盲目。”刘文把他从地上拖起来，摁住他的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对他说：“Ciro，你要做一件从没有复制人做过的事，你们好象是孵出的一个个蛋，你就是独无仅有的一个，能破壳而出长出生命的那一个。”
　　“你们到底需要我做什么？”
　　“你要面对所有纯种人、复制人说出事实，我们已经可以接驳进日常线路；你发表演讲时，将有数亿的家庭现场看到直播。从没有复制人做到这件事，我们曾经救出过其他人，但他们有的精神崩溃，有的又被纯种人抓住杀死，还有的，选择了纯种人一边。”
　　Ciro茫然地看着前面红色的蒸汽，想到他的人民们几十年、上百年活在那个骗局里，无数人渴望着获得被竞升的机会，温驯地等待着系统选择他们——如果这时心里的感觉是仇恨的话，那此刻仇恨已经滋生，咆哮着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