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S妖魔备忘录》墨香潋

2、囚魂之剑

　　漫天的金红色，炽热，呼吸中都是让人窒息的干燥感觉，浑身都在发痛。
　　她清醒的时间只是那么一段时间，隐约看到了刺目的颜色，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这是血的颜色。
　　“吾求取杀人之剑，尔等为何忤逆！”
　　她感觉自己被掷于地上，温热的液体浸泡着她的身体，依旧是刺目的颜色。
　　“区区品剑之人，竟敢……拖出去！”
　　这是什么地方，他们在说什么？
　　暖暖的感觉，好熟悉。
　　过了很久很久，暖暖的感觉褪去，周身变得冰凉，她终于看清了身边的事物。
　　一个人将他拾起，丢弃到很远的地方。
　　不知多久的时间里，刺目的液体渐渐从她身上消失，变成了凝固的黑色。
　　那一天，一个幼小的孩子穿着破烂的衣服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将她从腐烂的杂物中挖出，抱着她哭，泪水滴溅在她身上，依旧是暖暖的感觉。
　　“阿爹，大兄……娘！”
　　她很想回应这个哭的声嘶力竭的孩子，却有心无力，只能看着孩子脸上留下一道道泪水，滑下一道道黑印，一张脸都哭花了。
　　男孩抱着她离开，走在人烟稀少的地方。
　　有人轻佻的问男孩要不要吃馍，想吃就拿怀里的东西换。
　　男孩抱紧了她，吞咽着口水却远离了那个人。
　　男孩躲在街角，饿的肚子一直在响。
　　“阿娘，阿爹死了，大兄死了，家没了。”
　　“阿娘，我饿，好饿……”
　　男孩慢慢的睡过去，睡梦中一直在喊饿。
　　她感觉男孩的温度在消失，顿时一种慌乱的情绪涌上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老乞丐靠了过来，试了试男孩的呼吸，然后他把手伸进男孩怀里。
　　哪想到手掌被割伤，涌出了血液。
　　她感觉到自己有了力气，能够动了。
　　“鬼……鬼！”老乞丐被男孩怀里突然动了的东西吓得后退。
　　老乞丐的声音太大，引来了别人。
　　一个穿着破旧道袍的人走过来，停在男孩面前。
　　他试探了一下男孩的呼吸，又看了一眼在男孩怀里微微颤动的东西，直接将男孩抱起来。
　　道士将男孩带到了一个破旧的民房里，粗糙的土胚墙已经跨下一半，只剩下半个屋顶能遮风挡雨，这里太过破旧，仿佛许久都无人在此生活。
　　道士喂男孩喝了一碗水，又熬煮了一锅菜汤，喂着男孩喝下。
　　夜里的时候，男孩醒过来，他立刻抱紧双臂在身上乱摸，终于在身侧摸到了东西。
　　“娘，阿娘！”
　　道士看到男孩醒来，询问：“为何唤娘？”
　　“这就是我阿娘。”男孩警惕的看着道士，“你是何人？”
　　“寻常人家不可私用铜铁之器，你为何身怀利剑？”道士放缓了声音，“还请你为老身解惑。”
　　男孩张嘴，想要说话的时候，眼泪却啪嗒啪嗒掉下来。
　　“王上命阿爹铸剑，想得最强大的杀人之剑，阿娘背着阿爹投炉，剑铸成之日，阿爹也去了。大兄代替父亲相剑……也一去不回。苟相公说大兄被王上刺死，阿爹铸成的剑被丢出宫门。我寻了许久，方才找到阿娘。”
　　男孩怀中的剑止不住的颤抖，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男孩震惊的看着怀中的剑。
　　“这就是你阿娘，她就在剑里面。”
　　“阿娘……”
　　道士收下了男孩充作道童，带到了一处山上。
　　人间战乱，山上却是另一番景色。
　　男孩见识到了仙家手段，知晓了修真炼道，他跟着老道士成了一个烧火的小道童，住在了仿佛世外桃源的山上。
　　老道士只是普普通通的修真弟子，孑然一身无亲无故，他外出历练只因为寿命已到，他寻到了男孩，就是为了传下一身的东西，东西不多，但是却让男孩谨记了一辈子的恩情。
　　老道士很豁达，并不因为寿数已到而惊慌，他悉心教导男孩，教会了他修真的基础，还替他寻到了一个剑修师父。
　　剑修师父人总是冷冰冰的，他看着男孩的时候，眼神也没有一丝温度，反倒是看到男孩片刻不离身的那把剑的时候，眼中多了一丝情绪。
　　“你有一个好母亲。”剑修师父说。“她在看着你。”
　　男孩站在山上的雪地中，暮然发现自己不那么冷了。

　　剑修师父对男孩很不错，并没有苛待过他，反而为他寻了一个懂厨艺的外门弟子，专门照料他的起居。
　　山上的日子不会让男孩挨饿，但却同样清苦，没有人和他交流，没有人和他玩闹，渐渐的男孩变成了剑修师父一样冷冰冰的人。
　　那一日，剑修师父唤了男孩过去。
　　“青芝，你的剑是凡品，已经不适合你现在的修为。”
　　男孩已经长大，变成了男人，他抚摸着寄居了母亲灵魂的剑，眼神清澈。
　　“师父，我不想换剑。”
　　似乎早已料到男孩的回答，剑修师父手中多出了一块漆黑的石头，
　　“去工院，学习炼制法器。”
　　“弟子领命。”
　　工院是门中制作各种法宝的地方，男人拿着剑踏进去之后，整整两年未出一步，堪堪将炼器之术修炼到中流水准。
　　时间不等人，若是继续蹉跎下去，剑修师父也不会答应他继续耗时在剑术之外的事情上。
　　他终于准备好了材料，开始炼剑。
　　天地奇火焚烧着材料普通的精铁剑身，一样又一样的材料陆续添加进去。
　　寄居在剑中的她忍住种种痛苦，在烈火焚烧中失去知觉，彻底昏迷。
　　男人终于炼出了剑，剑身已经不复当初模样，暗红色的仿佛洗不掉的血迹已经消失。
　　“阿娘……我一定让你变成世上最好的剑。”
　　男人执念一样的誓言，在天道之下得以印证。
　　剑成之时，他拿着剑呼唤着娘亲，却得不到任何回应，顿时惊慌。
　　“阿娘，你动一动，让我知道……不会的，你不会……阿娘，你还在的，一定在！”
　　男人带着剑去找剑修师父，剑修师傅端看已经变了模样的剑，垂眉敛目，沉默不语。
　　男人顿时明白了，他跪在地上扣头。
　　“请师父指出一条明路。”
　　“剑中的灵魂既然沉睡，便让她沉睡吧。”
　　“师父……”男人眼神痛苦，已经没有了所有世俗亲人，唯一重要的就是母亲。“我只愿求母亲醒来。”
　　“你又怎么知道醒来的是你的母亲，还是改头换面的剑灵？”
　　“不可能！”
　　“投身炉中便是死去，死去之人皆入轮回。这把剑便是有灵，也不再是你记忆中的母亲。剑灵已出，本就是天地灵物，只要她愿，便可和你心神沟通，但她从未回应过你半句话，你还不醒悟！”
　　男人在检修师傅面前跪了一天一夜，第二日清晨的时候，剑修师傅终于给出了男人想要的答案。
　　王求剑之时所求便是杀人之剑，但是剑身初铸，本无杀气，王杀了品剑之人，反倒让剑灵醒了过来。
　　重回世上的剑灵是男人的阿娘，也不是他的阿娘，仅仅残留着未煅烧殆尽的人世眷恋。
　　再次锻造之时，她在烈火中焚烧掉前尘种种，剩下的只是剑中之灵，乃是天地之间无垢的新生灵。
　　从见到这把剑的时候，剑修师傅便看出了剑身上外露的杀伐之气以及血腥的红光，但是站立在男孩身边的女子温柔的看着男孩，那种关注，让他难以告知这个男孩真相。
　　“杀人之剑，需要鲜血觉醒。”
　　男人叩拜师父，带着剑离开。

　　“阿娘，你很快就可醒来。”
　　男人并不知晓他的大兄是死在剑下的第一个人，但是这不妨碍他寻找鲜血唤醒剑灵。
　　男人第一个考虑到的是自己。
　　他可以为了母亲杀人，却不愿看到母亲身上沾染污秽之人的血液。
　　男人放血喂剑，日渐消瘦。
　　剑中之灵醒过来，剑身却已经红光大盛，血腥之气难以掩藏。
　　剑修师父护着男人，但是却不能一直护着。
　　将男人手中之剑看做灵宝的人终于寻到机会下手，毁了男人的修为，在拿到剑的那一刻却也被剑灵反噬，根基损毁。
　　男人虽是被夺剑的苦主，却也逃不开惩罚。
　　重伤同门之罪让他被门中驱逐。
　　剑修师父终是留给了他众多的矿石和珍宝材料，将他送到凡间。
　　抱着剑拜别同门，拜别了师父，男人离开了占据了他一半生命时长的地方。
　　男人回到凡间，学着老道士在人间行走，救下了和他一样忍饥挨饿的穷人，也救下了很多遭逢乱世的荒民。
　　可是做再多的好事，他的心依旧不平静。
　　“阿娘，我以为你一直在陪着我。”
　　“是我魔障了，你已经不是原来的阿娘。”
　　剑中的剑灵总是不肯和他交流，他一次又一次的抱有希望，又失望的伶仃大醉，抱着剑默默的哭。
　　“阿娘，这个世上，我最对不起的是老道士和师父。”
　　酒醒之后，他四处寻找孤儿，终于寻到了一个良才美玉，将人带至山上，交给了剑修师傅。
　　“师父，弟子不孝，只能做到这一步。”
　　剑修师傅看着男人身边矮小的男孩，想到了男人小时候的样子，同样被老道士带上山，带到他面前。
　　“你师兄带来了你，你带来了他。”剑修师傅收下了那个男孩，“我命中注定弟子不丰。”
　　男人怔楞，回过神的时候，剑修师父已经走了。

　　数日之后，人间王朝更替，先王被刺杀。
　　男人报了家仇，没有了执念，也活不长了，他带着沾染王血后又一次重新铸炼的剑回到山上。
　　剑修师傅见了他，也只是叹息一声。
　　男人交出了手中染血诸多的剑，叩首拜别。
　　此后再无消息。

　　仙门之中，常年积雪的山峰上，剑法已进入巅峰的剑仙，将座下唯一的弟子收为关门弟子，从此不再过问门中琐事，只一心教导弟子。
　　数年之后，终年覆盖一层血色的灵剑在道魔大战中大放光彩，持剑之人是一个还未加冠的男孩，这便是剑修师傅的徒弟，男人从凡间带来的那个男孩。
　　多年后，剑修师父已经离世飞升，他的关门弟子入世游历销声匿迹，染血的灵剑亦是消失无终。
　　不知多少年后，凡间出现了一个常年穿着破旧衣裳的普通女人，她四处救助穷苦之人，留下了活菩萨的美名，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活了多久，世上只留下她神出鬼没的传说。
　　人们询问她为何四处奔波，她笑的像是哭一样回答：“为吾儿祈福。”

　　她不再是男孩的阿娘，却看着他长大，被唤了那么多声阿娘，即便前尘往事已经无法追回，失去了前世记忆的她也承认了这个儿子。
　　她已经修成真身，成为灵修，却荒废修为为死去的“儿子”祈福，终日行善。
　　虽为杀伐血腥之器，她并非本心主杀戮，世上之物，谁又能言明生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