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恶人谷》小兰乱流年

28、第二十八章

　　初春时节，恶人谷中，桃花灼灼。

　　熟悉的一切让我忍不住放声大叫：“亲爱的大姐，三妹，四弟，五六七八九妹，姑奶奶回来啦！”

　　我吼完，耳边传来噗的一声轻笑。我转头看向为保护我安全，而护送我回来的十五，我心情极好地说道：“走，姑奶奶带你去喝酒！”

　　生长在恶人谷中的儿女都有一个放浪不羁的心。不仅是我，其他的恶人也跟我一样，经常出门闯荡江湖，三五个月不归，亦是不觉有何不妥。这并非我第一次久不归家，却是我第一次在归家后，不发接受大家的变化……

　　“你说什么！”我捏住大姐的双肩，用力摇晃。

　　大姐淡定地说：“四弟自从上次跟你出去之后，到现在都还没回家。九妹嫁给了武林盟主，三妹跟和尚跑了。离锦在你离开后没多久，也抱着他那堆炸药出了谷。”

　　“……大姐，你确定你不是在说梦话。”

　　大姐砰地一声一巴掌拍在我的屁股上：“会梦游，说梦话的人是你不是我。”

　　“离锦该不会出事了？大姐，离锦他离开这么久，你为何不去找他！”因为离锦的离开，我甚至忘了四弟失踪，九妹嫁给武林盟主，三妹跟和尚跑了的事。

　　此刻听到我一连串的质问，大姐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将手放在我额头：“老二，你没发烧啊，怎如此糊涂。”

　　见我仍旧一脸疑惑地看向她。大姐又道：“每次在你离开恶人谷之后，离锦都会抱着一堆炸药离开，而又赶在你回来之前，抱着炸药比你先一步回到恶人谷。我以为这次也会是这样，结果你回来了，离锦却还没回来。虽然离锦是个病秧子，但他却不是一个普通的病秧子。杀伤力比你还强，就连我也惹不起他。而且他比你有脑子，不会出事的。你别担心。”

　　我怔然地站在大姐身旁，若不是因为知道她从不与我开玩笑，我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话。

　　离锦总是在我前脚离开恶人谷后，后脚就紧跟着离开，又总在我回来之前，赶着回来。

　　为何我从未发现过……

　　是离锦隐藏得太好，还是说我太粗心。若是他每次都能赶在我之前，回恶人谷，那便说明在我离开恶人谷之后，他便在暗中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像以往般，赶在我回来之前，回到恶人谷。

　　心在这一瞬间就像是被人狠狠揪住。

　　从小到大都是我让离锦担心，而他从不舍得让我担心他。所以就算他染上风寒，他也不准让九妹告诉我，而是以闭门研究炸药为由，躲在房里偷偷熬药。

　　“离锦！”推开房门，我自然是看不到离锦的踪影。

　　这空荡，我无数次逗留的房间，我竟觉得茫然。离锦是我最亲近的人，但此刻我却发现自己根本一点也不了解他！我在他面前，就如同水晶般，里里外外被他看得通透。而这一刻我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离锦。特别是我在暗格中找到琥珀草的时候……

　　迷踪谷在孤烟沙漠边缘，每年近乎有半年的时候见沙暴所包围，根本无法进入，而何况江湖中极少有人知道迷踪谷的存在，离锦他是如何得到这琥珀草的。

　　“难道离锦他……”我紧攥着琥珀草张了张嘴，竟不敢再继续想去……

　　见我久久不曾从离锦房中出来，大姐推门进来后，发现我竟跟丢了浑魂似的呆坐在窗边。

　　“老二。”大姐轻轻拍着我的背安慰道：“离锦他不会有事的。”

　　心乱成麻的我倏地抬起头，神情痛苦地说道：“大姐，我一直以为自己了解离锦。”

　　“呵，是他了解你还差不多。”大姐无奈地笑道：“老二，离锦乃是我们师父的贵客，当年在离锦带你来恶人谷时，师父便对我说，对待离锦便要像对她一样尊重。所以有关离锦的事，我从不过多追问。就算被他用火药炸成黑乌鸦，我也不敢揍他。虽然多年来，离锦有很多事情瞒着你，但我却感觉得出，他是真的对你好。”

　　我又不傻，又岂会不知多年来离锦到底对我是真情还是假意。

　　别人骗我，我还可以抱着打击报复的心态和对方痛苦地打一架，或者暗地恶整对方。但若是离锦骗我的话，我想我除了生气，还是生气，除了郁闷，还是郁闷……

　　然而在生气，郁闷之前，我倏地站起惶恐无措地站起身：“大姐，恐怕这次离锦并非你想的那样，安然无事。我现在必须回都城一趟！”

　　入夜后，恶人谷的后山常有野兽出没，然而想到现在离锦身陷囹圄，我便顾不得其他，纵马朝都城而去。

　　“凤梓栖，你到底怎么了，你等等我……”十五的声音被我远远的甩在身后。

　　我从未料到，自己竟能连续三天不眠不休，以最短的时间赶到京城，然而此刻就算是短短的三天，恐怕对离锦来说也是巨大的折磨。

　　拿着辞慕赐给我的金牌，我自然能共畅通无阻的进入皇宫。

　　大概从我进入皇宫的那一刻，我回来的消息恐怕已传到辞慕耳朵里。

　　辞慕闻言匆匆赶来，在看到发丝凌乱，灰头土脸的我时，他眼中的震惊难掩：“梓栖你为何会……”

　　而此时我已经顾不得他的震惊，噗通一声跪在他跟前：“辞慕，我凤梓栖从未求过任何人。今日我求你放过上官辰。”

　　此刻辞慕眼中的眸光极冷，如同一把冰凌。他沉声道：“凤梓栖，你可知上官辰是何人？”

　　我紧攥着手，跪在地上，脑海中不断浮起上官辰在迷踪谷中给我弹琴时的画面。“他到底是谁，我不管。我只知道他是从小陪伴我一起长大的离锦。”

　　辞慕目光幽深的看着我，良久之后，他转身道：“我不能放他。”

　　“那你让我见他一面可好。”我起身拽住他的衣袖哀求。然而辞慕却掰开我的手，冰冷地说：“凤梓栖，你让我很失望。”

　　望着他拂袖离开的背影，心在这一瞬好似被利刃刺痛。为不让眼泪流下，我紧咬着牙，转身便朝皇宫外走。

　　红墙上光阴斑驳，辞慕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甬道尽头。待我回首时，眼前留给我的只有一座冰冷的皇宫。

　　曾经我以为我会嫁给这个人……

　　就像我和玉菱儿同时落水一样，辞慕会选择先救玉菱儿。

　　其实我也一样……

　　如果他和离锦一同落入水中，我会想也不想先救离锦。

　　要甩掉离锦安排在我身边的隐卫并非易事。但若是能救离锦，不管难入登天，我也会登上去！

　　混入人群，跑入密林，躲入戏院。

　　然而我用了很多种办法都没能甩掉辞慕那群烦人的隐卫。辞慕心思缜密，他派来跟踪我的隐卫除了男的之外，还有女子。所以就算我跑入澡堂中也没用。

　　走在喧嚣的大街上，我满目愁容，琢磨如何摆脱隐卫。

　　“这位小姐，可要买一串糖葫芦。”

　　此刻我就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长出千里眼顺风耳，找出辞慕藏匿离锦的地方，根本没有心思吃糖葫芦。

　　见我不回答，继续往前走，小贩硬是将一串糖葫芦塞到我手中：“这位小姐，我家糖葫芦的糖浆乃用玲珑花蜜所制。味道和别的糖葫芦不一样，你尝一个试试？”

　　玲珑花蜜那不是迷踪谷中特有的玲珑花所产？

　　我倏地抬起头，看到卖糖葫芦的小贩目光在糖葫芦上停留一瞬后道：“姑娘，你若是尝一口，保证会觉得我家的糖葫芦特别不一般。”

　　这糖葫芦的糖浆上竟刻着有字！

　　我在都城瞎逛了三天之后，这才被辞慕派人接回皇宫。

　　“凤梓栖，你到底要跟朕赌气到何时？”

　　我扭头望向窗外，不愿看他，更不愿同他说话。

　　“都退下吧。”

　　我没料到在禀退手下之后，辞慕会妥协道：“我可以让你去看离锦，这是我最后的底线。”

　　“真的？”

　　我欣喜地转头看向他，为确认刚才他所说的话。

　　看向我脸庞的笑靥，辞慕深邃的眼眸中不由蒙上一层黯然。“梓栖，不管上官辰是否骗过你，是否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你都会原谅他吗？”

　　我怔怔地看向辞慕，其实这是我用脚趾头就能想出的答案，然而我却不愿意告诉他答案。

　　“梓栖。”

　　一股墨香袭来，顷刻间我被辞慕紧拥在怀里，一声长长的叹息在我耳边响起：“这几天你瘦了。我已命人备好晚膳，吃完你且好生休息，明日我便让十五带你去见上官辰。”

　　面对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若是换做以前，我定能吃完这一桌的菜。

　　然而现在，我却丝毫没有胃口。

　　辞慕将离锦困于暗牢中，也不知道他此时到底是何状况。

　　在经过辗转难眠的一夜之后，十五按照辞慕的吩咐，带我去见上官辰。

　　“也不知那妖孽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你竟忍伤主子的心，也一定要去见那妖孽。”十五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随即将一根黑色锦带扔到我跟前。

　　目光落在桌上的黑色缎带上，若明知辞慕的用语，然而我的却还是忍不住觉得难过。他自然料到，若是我知道暗道的路，我定会去救离锦。即便眼睛被缎带蒙着，我有眼疾，听觉嗅觉都比一般人灵敏，自然可以辨别周围的花香以及细微的声音。

　　曾经我无数次离开恶人谷，离开离锦。但每次我回去的时候，他都会用温暖的微笑迎接我。我宁愿相信辞慕骗我，大姐骗我，我也不愿相信离锦会骗我……

　　昏黄的暗牢中，在看到清瘦许多，身影如同秋日落日般单薄的上官辰时，我张了张唇，然而却发不出丝毫声音，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

　　听到动静，正依靠在墙边的上官辰缓缓睁开眼，勾起一抹妖孽的浅笑：“小凤儿，你怎么来了？”

　　我紧攥着手，紧抿着唇，不愿让自己发丝毫难过的生气，可身体却在看到冰冷的铁链穿过上官辰琵琶骨的那一刻忍不住剧烈颤抖。

　　“小凤儿……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很狼狈。”

　　他竟然还在笑！

　　而他越是笑得风轻云淡，我的心便越痛。

　　在我六岁那年，冒着性命危险从伶人馆中逃出来。黑夜就像是欲将我吞没的野兽，然而站在月光下一袭白衣的离锦却朝我缓缓伸出手：“小凤儿，我带你离开。”

　　离锦带我逃离伶人馆，带我来到恶人谷，让我从无父无母的孤儿变成，有师父有兄弟姐妹的人。但其实这些对我来说真没有这么重要，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便是离锦。

　　“你到底要骗我到什么时候，离锦哥哥……”

　　听到我的哽咽声，上官辰也就是我离锦哥哥的脸色突然一僵，但随即他又恢复之前妖孽地笑，摇头道：“小凤儿，才半月不见。你怎就把我当成了别人。”

　　望向上官辰那张妖孽的脸，我就像是被定身一般，不能动弹。

　　胸中的情绪不断翻涌，我哽咽道：“在迷踪谷时，你别给我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当时我以为自己只是对你有好感罢了。你是传说中的迷踪谷谷主，能够打听到我的消息不足为奇。但就算如此，你也不可能细致到，知道我喜欢吃红烧乳鸽，而你又偏偏喜欢吃离锦他最喜欢吃的银鱼粥。”我近乎用尽我所有的力气，才走到上官辰跟前。在震惊的神情下，摩挲着他的脸：“虽然你和离锦相貌相差很远，可你和他给我的感觉却是一样的……那就是你不会伤害我，但你却骗了我。”

　　用力扯了扯他的脸庞，却并未发现任何一样。

　　就如同报复般，不顾上官辰发出的低吟，再度用力扯了扯他的脸，笑得比哭更难看地说：“原来这十多年来，在我面前的你一直都不是真正的你。”

　　“小凤儿……你……”

　　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一声衣衫撕裂的声音伴着上官辰再一次的低吟在空荡的暗牢中响起。

　　“你不是上官辰！”看到他雪白的后背，我震惊地喊道。

　　若上官辰是离锦的话，那么他的后背定会有三妹酒醉后所留下来的鞭痕。

　　松开因为扯动到伤口而紧蹙的眉宇，上官辰轻抚着我的脸颊：“小凤儿，你到底在说什么？你不过就是辞慕派来想问清楚月落花间图的。就算我现在头脑有些不清醒，我也不会上你的当。”

　　指尖上的剥茧在我脸颊上轻轻摩挲。我倏地抬眸看向那一双近在咫尺的黑眸。

　　他不是上官辰！不是离锦！

　　我躲开他的亲昵，往后退去。

　　而眼前的上官辰却目光深邃地捕捉着我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道：“上官辰，我喜欢的人是辞慕，我要嫁的人也是他。既然我是站在辞慕这边的，那么从今以后，你我便不再是朋友。这是你之前赠给我的玉镯，现在我还给你。”

　　上官辰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他狭长的黑眸竟腾起一层水雾。他低声道：“小凤儿如此铁石心肠也好，省得你见到我受苦而难过。”

　　见他手指为微微颤动结果我还给他的玉镯，我暗自在心中更加断定，眼前的上官辰是假的！

　　因为曾经在迷踪谷中，上官辰送的乃是一块玉佩，而我给他的玉镯则是在我及笄那年，离锦送给我的。

　　世间虽然相似之人少之又少，但若是莫阴的话，定能够做到把五官相似的人在经过一番改动之后，变成和上官辰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若是对方再可以模仿上官辰的言语以及动作，那我在短时间内是分辨不出那被关在暗牢中的人到底是不是上官辰。

　　之前在看到上官辰后背上没有鞭痕那一瞬，我真是以为上官辰并非离锦。

　　然而这样的念头却转瞬即逝。

　　我和离锦相处多年，又因被困迷踪谷中与上官辰相处半年之久。我从不承认自己傻，然而我却直到在离锦屋中发现琥珀草时，我才后知后觉明白为何上官辰分明不爱吃红烧乳鸽，却能够做出这世间最美味的乳鸽，为他明知辞慕在意我，也从并未利用我来威胁辞慕。我从未听过离锦弹琴，但我却从上官辰的琴声中听出欲言终是无言的悲伤……

　　因为上官辰常年抚琴，离锦常年研究火药，指腹上的茧并不像辞慕那般只有薄薄的一层。

　　如果说辞慕乃是心思缜密的话，那离锦就是狡猾多端。

　　但我委实无法判断。被困在暗牢中假上官辰到底是离锦金蝉脱壳所找的替身，还是辞慕为不然我看不到真正的离锦而找的替身。

　　回到住处后，我心绪难安地抱膝蹲在榻上啃指甲。相较这两者的可能性，我更希望是前者。

　　自我从暗牢回来后没多久，辞慕便出现在我房中。

　　见我望着绘有龙凤祥云的房梁发呆，辞慕脱了龙靴上榻坐在我身旁。“梓栖。”辞慕握住我的手唤道。

　　我心烦意乱地缓缓点头。

　　“梓栖。”辞慕紧了紧握住我的手再次唤道。

　　我又心烦意乱地缓缓点头。

　　“梓栖。”

　　就在他第三次唤我名字的时候，我转身紧紧抱住他。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突然一僵。

　　就像之前他唤我那样，唤道：“辞慕。”

　　辞慕坚实的胸口微微振动：“我在。”

　　“辞慕。”

　　“我在。”

　　在我准备继续唤他名字的时候，他摸着我的发顶道：“梓栖，不管上官辰是否是你的离锦哥哥，我都没办法放他离开。但我可以像你保证，除非必要，我是绝不会取他的性命。”

　　所有若必要时，他会眼都不眨杀掉上官辰，杀掉我的离锦哥哥。

　　我抬头看向他眼中的苦涩问道：“你折磨上官辰，为的便是他口中套出有关月落花间图的下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