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飞鸟与芦苇

39、威武不能屈

　　38、威武不能屈

　　向白井打招呼的同时，孟爱和也注意到了花谷健太郎和他肩章上那三颗金色的星星，不由得被星星晃得眼前一亮。她隐约记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一时间却想不起来这位日本军官究竟是谁，只能恭恭敬敬地称呼了一声“大佐阁下”。

　　花谷朝爱和点点头，随即转向白井：“这位孟小姐，似乎有些眼熟，想来是□□政府中哪位阁老的千金？”

　　白井点头：“是的，她是文化顾问孟翰文先生的爱女。”随后他替两人稍作介绍。

　　“原来如此，幸会、幸会。难怪孟小姐知书达理，不像一般□□女子粗鄙不堪。” 花谷礼节性地将爱和夸赞了一番。

　　孟爱和听到花谷的称赞，眼中的惊喜几乎要溢出来。白井见时间不早，便对花谷说自己与孟小姐还有公事要办，就带着爱和离开。

　　在樱洲曾经遍布白骨和腐尸的小树林里，一树树繁茂的樱桃花正冷静地绽放。乍一看这些樱桃花似乎和东洋的樱花颇有几分相似，但终究不是同族。

　　已经换过便服的白井和辉与孟爱和走进了玄武湖公园之中又穿过白桥。掉落满地的花瓣被时髦的高跟鞋和锃亮的军靴一片又一片若无其事地踩进泥土之中，却依旧沉默。

　　“白井君，你看，这里的樱花开得多漂亮！”爱和不认识樱桃花，就跑跳着蹦到一棵樱桃树旁，嫣然一笑，“不过，生长在日本本土的樱花，一定更漂亮吧？记得小林一茶桑的俳句里就提到过上野的樱花。”

　　对于孟小姐的错误，白井并没有纠正，大概他自己也并不十分清楚：“在我的家乡，每年春天，漫山遍野的樱花盛开之际，人们便会三五成群围坐在樱花树下，品清酒，赏樱花。看着美丽的花瓣飘飘悠悠地落下来，轻轻落在手中的酒杯里，真是别有一番意境。”

　　提到自己的家乡，白井的唇边不自觉地浮起一缕浅笑，眼中一片神往。孟爱和闻言，顿时露出艳羡不已的表情，撅起嘴为自己还没有机会去日本赏樱而故作叹息，同时却又用期盼的目光眼巴巴地望着白井。

　　白井注意到孟爱和的目光，微笑着安慰她：“放心，孟小姐，会有机会的。听说汪兆铭院长已经从日本引进了一批樱花树，打算栽种在玄武湖畔。若都能顺利成活，到时必是一片烂漫的樱洲花海。”

　　虽然对于引进樱花的事情，孟爱和通过孟翰文也有耳闻，不过听了大佐这番话，她还是恰到好处地显出了惊喜的神色。娇俏地轻声欢呼了一声之后，她便用半生不熟的日语自顾自地唱起那首曾在熙园唱给陆川祐青听的日本民歌《樱花》来。

　　孟爱和的自说自话令白井不由一愣，觉得似乎有些突然。不过随即，他也就礼貌地微笑着，跟着爱和的思路安静地听了下去。而孟爱和一边唱，一边还不时地偷瞄白井。

　　“唱得不错。孟小姐能有这等动听的歌喉，实属难得。”孟爱和一唱完，白井和辉大佐便十分配合地拍手称赞。

　　听到白井这番称赞，孟爱和立刻兴奋地两眼放光，忙低下头作娇羞状：“哪里，还要多谢白井阁下抬爱。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首歌，我的日语发音还算标准吧？”

　　“确实不错。孟小姐如此热爱日本，真是难能可贵。”白井笑着点点头。

　　“所以我特地给自己改了名字叫爱和，就是爱大和民族的意思。”爱和受到鼓励，自然乘胜追击，“白井君既然已收我做了您的学生，就再教我唱几首关于樱花的日文歌吧？”

　　这一回，白井和辉倒是爽快地答应了：“好的。我想想，樱花的话……”

　　接下来，两人便从樱花聊开，又说到俳句、日本以及和中诗画社，就这样漫无边际地聊了一阵。

　　忽然，又一阵微风吹过，一片樱桃花瓣从树上翩然落下，不偏不倚正好掉进了孟爱和的头发里。孟爱和一惊，顿时花容失色，几步蹦回白井的身边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白……白井阁下！您快帮我看看，我头上是不是有……虫子？人家……人家最怕虫子了……”

　　见她这副紧张模样，白井不禁莞尔，温柔地替她拂去了那片纯良无害的花瓣：“别怕，不是虫子，不过是一片樱花瓣而已。”

　　孟爱和感觉到白井的手无意间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发丝，俏脸顿时飞红，像个熟透的樱桃。随即她的嘴角眉梢都洋溢起幸福甜蜜的笑意，只是白井和辉似乎并没有留心。

　　天色渐晚，两人回到军部，便看到孟公馆的司机已经等候多时。白井礼貌地将孟小姐送上汽车，自己也回了办公室。

　　日军在东亚战场上，开始投入了越来越多的兵力。除了陆军和海军之外，一批批的东洋空军也如同蝗虫一般愈发密集地涌向中国战场。艰难缔造起来的中国空军寡不敌众，几乎全军覆没。而失去了空中力量的中华民国，笼罩着战云的阴霾领空便完全暴露给了敌人。

　　尽管有苏联和美国的支援航空队支援，在广袤无边的华夏国土上，依旧杯水车薪。日本陆军的手不足以够到陪都重庆，便派出了一批又一批的飞机，在中华民国几乎完全敞开的领空上耀武扬威、在仍未沦陷的土地上狂轰滥炸。

　　民国三十九年5月中旬，日本飞机再次成群结队在重庆上空盘旋轰炸。重庆轰炸的消息传回南京的军部，陆川祐青又忍不住狠狠地咬了咬牙，在日本鬼子的仇恨账上记了一笔。

　　对于重庆轰炸，花谷健太郎的亢奋情绪也在陆川祐青的意料之中。花谷大笑着宣布这是皇军对重庆政府士气的重大打击，陆川不愿听，便摆出一脸不感兴趣的的表情，冷淡地扫了花谷一眼。然而花谷似乎并不介意陆川的不合作，依旧口沫横飞地和另外几个军官热切谈论着日军在中国领空上的“辉煌战绩”。

　　陆川祐青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会一时糊涂跑来军官休息室。虽然在这里的确能够以“非工作时间”的借口躲掉大多数电话，但陆川却忘记了，军官休息室并非他一人专属，其他人也会来这里休息谈天。

　　如果就此离开的话未免太过反常，陆川开始在头脑中努力构思一个合适的理由。

　　不过，还没等他想出理由，刚才还在和花谷说话的白井和辉突然转过来，似乎是在征询他的观点：“陆川君认为呢？”

　　被突然点到名字的陆川祐青有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高中的课堂上。上课走神的学生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未必比现在的陆川更加茫然。

　　见陆川似乎游离在状况之外，白井和辉体贴地重复了一边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花谷阁下说到皇军轰炸重庆。我想如果重庆政府能够像现在的南京政府一样与皇军合作，岂不是可以避免这些平民伤亡。可是重庆政府为什么始终这样固执呢？”

　　一边说着，白井和辉一边还叹了口气。

　　白井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激怒了陆川。中国人的决定，还轮不到侵略者指手画脚！

　　这样想着，陆川说话的语气也算不上友好：“几千年前这个国家就有人说出‘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样的话来。如果今天的重庆政府会在自己的国土上轻易投降的话，恐怕这个古老民族的祖宗，都会耻于认下这样的后代。”

　　听到这番的回答，白井似乎愣了一愣，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出于陆川意料，一旁的花谷健太郎反而高声叫了一声“说得好！”

　　陆川祐青有些意外地看了花谷一眼，花谷却只管自顾自地继续说：“皇军已经在□□战场上付出了相当代价。如果□□政府轻易投降的话，就根本不配做皇军的敌人。如果皇军是和一个如此软弱的民族耗了如此之久，那将会成为大和民族历史上的奇耻大辱。”

　　“白井君，陆川君，一定都听说了皇军十一集团军在武汉外围的推进吧！”花谷的设问句并不需要回答。不过陆川还是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他并不记得李宗仁将军统帅的的第五战区和枣宜会战，但他知道花谷指的大概是湖北和河南交界的那一带。

　　没等陆川回忆起更多信息，花谷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松井司令曾经打算三个月之内取得战争的最后胜利。可是如今已经过去了近三年。如果我们在前线拼命了如此之久都没有打下来的国家最后却在政客面前卑躬屈膝的话，毫无疑问是对帝国军人的侮辱！”

　　这个角度的论调，陆川祐青是第一次听说。但还没等他有任何反应，白井和辉却突然开口，语气显得似乎有些仓促：“花谷阁下也不必这样想。事实上，正是军人在前线拼命，政客才有了谈判的筹码，怎么能说谈和就是对帝国军人侮辱呢？”

　　口中这样说着，白井和辉又看了看陆川，似乎十分想要听听陆川的看法。陆川祐青却只感到烦躁，皱了皱眉头，突然起身：“抱歉，失陪了。我还有事需要先回去，二位慢聊。”说完他没等花谷和白井有任何反应，便径自走出了休息室。

　　花谷健太郎似乎在陆川的身后还说了句什么，陆川没听清，更没心情关心，便回了自己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