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四月蒹葭

8、八、河水

　　他坐在竹林中等待，他已等待了很久。

　　黄公望将他送回若干年前，息国内乱的时代；他的幻术变得更为强大，甚至可以变幻出竹林和女童，但身躯却僵硬不可转动。时间将他冻结了，如果没有棋盘所变成的火，他几乎要变成一座冰雕了。

　　但他依旧很有耐心，他在等待一场穿越时空的重逢。只要能再见到薛凝，那一切付出和等待都是值得的。

　　终于青衣女童引来了他们。少女薛凝依旧还是记忆中的摸样。她温柔地躬身向他行礼，修长的身体如植物般柔韧美丽："居士的搭救大恩，真不知该怎样答谢才好。"

　　"请坐。"他对她微微颔首："和你一同来的，是你的情郎？"

　　少女薛凝羞红了脸，她垂下晶亮的眼眸，并没有否认。

　　"那是个戾气很重的孩子。"看到她含羞的模样，他笑了："我已看到他未来的路上充满了硝烟。如果你现在离开他，会过得更快乐。"

　　"是吗？"少女薛凝惊讶地抬起头。蹙着眉思索片刻后，她慢慢说："河舟的命运是这样坎坷的？那我更不能离开他。"

　　"因为，我爱着他。"少女展颜一笑，笑容将竹屋也照亮了："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他都是。"

　　火光映着她纤细白皙的指节，她微笑着说："他是那么骄傲，总说公主的荣耀才是我应有的幸福。但在我心里，和他在一起就是幸福。我愿意永远留在他身边，鼓励着他，支持着他，无论去何处，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足够了。"

　　他的心微微发颤："如果有一天他走上了戾气烽烟的道路，再不是你所认识的他呢？"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一定要把他从那条路上找回来，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少女薛凝坚定地说："哪怕放弃我自己。"

　　她脸上浮现出绯红，忽然掩住了自己的口："真是奇怪啊，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你是从哪里来的，远桥居士？我总觉得，我已经认识了你很久。"

　　"我跋涉了很长的路，来自很远的地方。"他也笑了，随即陷入沉寂。少女薛凝愣了愣，还想再问他什么，但看着他一言不发的样子，轻轻一笑后退出门去。

　　巨大的波澜在心中掀起，他听到了薛凝的答案。他当然有一百种方法可以杀死少年时的楚河舟，然后使阿凝走上学习合纵术的道路。但阿凝想要的幸福并不是他所以为的国和王位，而仅仅是与她的楚河舟长相厮守。

　　他直到现在才明白了这一点。

　　那他该怎样，才能让她在今后的一生中平静安宁呢？

　　露水从竹叶上一滴滴滑着，他静静地等待。终于年少的楚河舟来向他辞行，带着他所熟悉的桀骜和敌意。

　　"忘掉连横术，在这里就停下来。不管带阿凝去何方，都别去黄公望那里。"他说。

　　少年嗤之以鼻："不学兵法幻术，后半生像缩头乌龟一样躲躲藏藏，让阿凝像个平常女子似的流落民间么？多谢居士，但这并不是我心中所愿。告辞。"

　　眼看对方就要走出门去，他抬起眼，门砰的关上了："既然一定要走，那先过来陪我下一盘棋吧。"

　　少年只好走回来，棋子布好后，光华从棋盘上升起。

　　流动的记忆涌入少年脑中--那些流泪的和欢笑的，希望的和失望的--少年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他的过去。当光华消散后，少年吃惊地看着他："这么说来，你就是，就是未来的我？我和阿凝……"

　　他没有说话。少年楚河舟注视着他，良久退出门去。虽然没有给他回答，但他知道这少年会做何选择--愿薛凝的一生平静安宁，这是过去的楚河舟和他同样希望的。

　　而他的身体也终于雪片般崩塌。最后的意识乘微风离开竹屋时，他听到少女薛凝笑着说："河舟，我们要到哪里去？"

　　而她身边的少年是这样回答她的："去一个平静的地方。总之，再不要踏入离乱和烽烟。"

　　他笑了，又想起了多年前在刀光中最后看着他的幻影。已融为雪片的身体化为流水汇入大河，他知道，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