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0、天子布衣 ...

  •   “有人愿效织妇之劳侍奉皇上,皇上还记得吗?”沈氏缓缓道。
      玄凌已然想到了,只低首逗弄着怀里的予瀚,半晌才开口道:“瀚儿还没满月,你好好照顾瀚儿。归真阁那边的,就不用你操心了。莺儿是什么人,朕从来知道,断不会听信他人谗言。”
      “果真如此,臣妾替毓妃娘娘多谢皇上了。”沈氏释然而笑。
      午间在存菊堂用了膳,才起驾回仪元殿。
      辇仪之上,想起莺儿的事来,心里还是忿忿。他着实生了她的气,他怪她在大庭广众之下,非要破坏气氛,丝毫也不懂变通让步。都是他惯坏了她。早知道,给她妃位作甚——就是为了给她三分颜色,她就开染坊;给她点阳光,她就灿烂的开遍全世界吗?
      又想起钟粹宫中,她亲手栽植的桑树,他心里有隐隐的惧意。扪心自问,他是看重她的,所以才劳费心机,留她在宫中。可是,他给不了她全部的爱,也不可能。他感受到她的野心勃勃,不甘于他的三分爱意,而是要全部拥有。他觉得她要以一种有别于宫廷富丽奢靡的生活来改变他,俘获他。
      身为帝王的他,不是不喜欢那样的生活。只是,他是帝王,又岂能为一个女人所有,为一种生活所困?他自嘲多情,他妃嫔众多,他都要兼顾的。况且,专情是帝王的最大忌讳。……
      /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还是没有去归真阁。他想——且让她自己慢慢醒悟去吧。她那么笨,是要多参悟些时候。她只是个小小的妃子,不能左右帝王的一切。她以为她可以在他的怀里恣纵天真鲁莽,她也会触碰坚冷的壁垒。她有多鲁莽,结果便会有多痛。她——早晚该知道分寸。
      行宫的生活,没有行俭,也没有刻意的奢华。办了几场宫宴,无非曼舞与轻歌。陆续有王公伺机进献了不知何处搜罗来的前人玉石字画,他把玩赏看了一番,觉的不错,便收下了。只是在天长节——他的生辰七月十一日这一天,竟有大臣刘进忠抬了座紫金翡翠的假山来,名曰——万寿青山。他吃惊不已,几乎动怒发作出来——难道他给朝臣们的印象,便是如此贪恋财宝之人?即刻要命人砸碎那‘翡翠山’,可转念又想,若真砸了,倒像自毁寿数一般,没这样的道理。
      且命人收了,刘进忠见玄凌收了,仿佛松了口气,满面堆笑的表示——还有绝代佳人一枚,要进献于玄凌。
      玄凌忍怒含笑——既是绝代佳人,爱卿何不自享,怎舍得进献?
      刘进忠道——若是独享,自己岂不成了私心不忠的佞臣?但凡有好的,理应先进于皇上,这才是忠臣。
      好一个忠臣!他玄凌若连这点忠奸也分辨不出,真是白混了许多年啊。索性连那美人也收了,表面大赞其忠心可嘉,暗中却使人查刘之案底。未出月余,便查出惊天大案。于是一旨诏书传下去,将刘斩了立决,没收产业,家人或流放,或贬籍。
      一下子,众朝官得了教训,再不敢放肆敛财收受贿赂。
      平日案牍,身边总像少了个人似的,不免有些空落落的。闲暇时刻,想去寻素日那人,偏偏心口还堵着这口气,于是更加心烦气躁。皇后何等机会之人,暗中察觉了个中蹊跷,很快物色了几枚通晓文字,容貌鲜丽姣好的少女,又亲自调教了一番,才送到御前,为侍书奉墨之用。玄凌初见,颇觉诧异。但过了十多天,也不过作寻常宫女使唤,并无异样。照李长的话说——终究不是从前那个人。
      转眼,中秋将至。玄凌打发了宜修率众妃嫔先回紫奥城,去准备主持中秋事宜。到十五这一日,李长来催促——“皇上,是时候回銮了。”
      “今日便是十五了吗?”玄凌伏案愕然。
      “是啊,皇上,一大早皇后娘娘就派人来催皇上回去呢。免得误了晚上中秋夜宴。”
      玄凌还是呆呆的发愣。李长觑着他面色,陪笑道:“有件事,奴才心里也不知怎么处置呢——归真阁那边,是让娘娘继续在此思过,还是一同回紫奥城,钟粹宫思过去?”
      “这……”玄凌沉吟起来,“也不知这么长时间了,她知错了没有。”
      “这,要不奴才去把娘娘叫来,您亲自问问?”
      玄凌沉吟了半晌,“不必了。朕心里烦的慌,且出去走走,你不必叫人跟着。”
      “是。”李长深深垂首应诺。
      /
      虽时值中秋,苑中依旧花红柳绿,风光旖旎。众多妃嫔都随凤驾离去,少了往日的喧嚣,多了几分寂静,倒叫人心里空落落的。
      玄凌转身,看看身后也无人跟着,于是穿花拂柳的向归真阁的方向踱步而去。
      门前冷落,他欲上前叩门,手到底停在了半空,好在那门是虚掩的。未曾推门进去,且凑近了门缝向里瞧去。
      只见花树掩映的廊檐下,她没有梳妆,只披着素色的斗篷,在廊檐下静静坐着。秋风席卷,落叶纷纷。她不由得掩了掩披风。
      “娘娘回阁子里吧,皇上不会来了。”添竹泣道。
      她茫然的望着满院飘零的落叶,喃喃道:“添竹,伴烟,你们说——这院子是不是有些荒凉残败了,我没有把它经营好,皇上来了也不会喜欢?”
      “不是。”伴烟哽咽道:“秋天来了,自然百花萧杀。非是娘娘经营不善。”
      她茫然的转头,苦笑的去看伴烟添竹:“你两个也真是,前两日叫你们去投奔隐嫔和芳仪,偏偏不去。现在难过伤感,又有什么用?”
      添竹伴烟双双无语。她惨笑了下:“我忘了,你们是皇上亲手为我挑的侍女。不忠心的,皇上怎会送给我呢?只是,我一向有负你二人的忠心。其实,你们不像我,孤单只傍皇上而生。你们还有家人牵挂,不该陪我葬送此处……”
      “娘娘快别说傻话了。”添竹伴烟无奈之至。
      又一阵风过,落叶萧萧。她忽然站起身来,走下了台阶,拾起了花篱旁的扫帚。侍女连忙跟过来,欲夺扫把:“娘娘为何要扫院落?”
      “皇上来了,看见这样残败的景象,必不喜欢的。我把院子扫干净。”
      “这,由我们干就好了。”两人说着,欲将扫把夺过来。她只用力攥着,不肯放开:“这是我和皇上的家,我为他亲自执帚扫洒,你们不要管。”她说着,便一下一下认真的扫起来。
      侍女跟着她身后,都哽咽拭泪了。伴烟转身去寻簸箕。
      他枯立在大门外,一颗心当真百感交集。眼中有泪临风洒落——莺儿,你这只蠢莺儿,笨莺儿,你为何这样贪心,要占据朕一整颗心,一整颗心!朕便是不给,你还要怎样?他作了个转身的动作,却无论如何也拔不起脚来。可是若对她再好些,她岂不更加变本加厉,所求更多?朕若为一女子所困,也枉为人君了。转念又想——朕这般怯懦,要怕她么?连她的门也不敢入,实在堪羞。
      他这样想着,便无声的推门而入了。
      院中的主仆三人正扫到花圃一侧,他走过去,从伴烟的手中拿过了簸箕。伴烟这才看到他,吃惊的长大了嘴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弯腰蹲膝,将那簸箕放在她脚下扫成一团的积叶埃土旁。
      “我自己来。”她执拗说了一句,弯腰欲取那簸箕,动作作了一半,便停滞了。他缓缓伸手握住了她垂下的纤手,只觉得凉凉的。他站起身来,迎着她的目光。
      她的眼睛渐渐湿润了——“你,皇上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他无言以对,只是看着她已消磨憔悴的面庞,一颗心真的疼痛起来。她的身体原本就不好,可是他竟那样狠心。将她另一只手也拾过来,用力合在掌心。
      添竹有眼色的取了扫帚去,悄悄与伴烟传了个笑容。
      他抱起了她,大步向阁中走去。落座于榻上,他依旧抱她在膝上。她投在他怀里舍不得出来。
      “两个月,想朕都想出病来了吧?”他心疼打趣。
      “臣妾不会生病,因为臣妾知道皇上会来的,一定会的。”她依旧窝在他怀里,不肯出来。
      他心里的痛减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有种想站起来,将她丢在地上的冲动——不生病,就叫她屁股痛,好了。
      放眼室中,琴书寂然。屏风上搭了几件衣衫,格外醒目。屏风后,一部织机显露一角。他不由得站起身来,她这才由他怀里下来,循他目光看去,不禁笑了,拉他一起走到屏风前,“皇上愿意试试吗?臣妾服侍皇上更衣。”
      他伸手抚摸那衣衫的材质,素色无华,非缎非锦,触手轻柔绵软,领口袖边印有金龙出云的图纹连绵相接,阳光晃动时,会凸显分明。虽然简素,但也不失身份。他点了点头,随她到了屏风后头,一面由着她为自己换衣,一面问她:“这是什么材质?”
      “只普通的棉纱衣裳,由经纬之丝纵横沉浮织就。”她开心的答,继而小心的试探他,“皇上穿着,可觉得舒服?”
      他不得不承认,的确贴身舒适。只得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旋即毫无意外的看到了她得意咬唇的笑容。唉——他心里叹了口气。
      她为他换了衣裳,然后自己也换了衣衫,只是衣襟领口是莺衔花的图样。彼此相对,好不开怀。扪心自问,他喜欢这样的衣衫,这样的情境,这样的人,不经意的便想到了那个人——他此生唯一认作妻子,却已魂归彼世的女子。
      她还在的时候,他何尝不想毕生只与她一人相守,白头偕老?母后煞费苦心,拉他一路践踏无数人尸体登上的王位,他何尝喜欢,只想逃离,逃离到一个可以容纳他和她幸福生活的地方。
      他忽然想带莺儿去一个地方,就是现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