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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上部--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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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出去的微信犹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她刹住步伐,原地踌躇了几秒后重又退回到办公室门口,偷偷朝里间的值班室张望。
所幸康凉仍在认真交谈,手机连接着墙上的电源,与他隔着只不大不小的双肩包。
最近的每一天,每一天的二十四小时中,和康凉总有至少十个小时为SU带教与同学的关系,再有至少三个小时则作为电脑房房友的存在。
朝夕相处,大抵不过如此。只不过,朝夕大不同。
绝对不能再打破界限。她告诫自己。
入科两周余,她从未在在岗时间见过康老师展露笑颜,除了关乎工作的言语,闲聊杂谈基本为零。
即使身逢大家一起喊外卖加班的大中午,其他几组脱不开身的老师们伙同实习生进修生们大摆豪宴,他亦不会参与其中。他总含蓄地谢过并婉拒:“我不饿,你们吃。”
确切说,她还真没见过他饥饿的状态。
“难怪这般骨感。”PD组的临五妹子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恨恨然干咬着筷子,羡慕嫉妒恨毕露。
此言一出,成功起到了抛砖引玉的作用。
“又高又冷漠,原来这就叫高冷!”
“你们猜他有多高?”
“重点是瘦好吗!瘦显得更高!”
“错!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正解!”一规陪姐姐忽地拍案而起,“别看康老师眼睛不大,勾人得很啊。我跟你们说,我上次跟他值班那叫一个霉,半夜不停地收急诊。他倒非常淡定地一边开医嘱一边向我讲解,讲几句再扭过头定定瞅我一眼,瞅得我内心的怨气深重居然一丝一丝灰飞烟灭了。啧啧,加上那小身板,那大长腿,那细柳腰……”
话音未落,一群雌性,不分长幼,立即伴随着描述浮想联翩。
当然,尹是贝除外。
她正忙着回忆,从查体考试中身为考生的她和身为SP的他的对视起。翻来覆去,依旧没体味出任何他双眼魅力之所在。
回过神,不禁失笑,看来医生们果然群体性无节操。
“没事,”她截过话头,“人家瘦归瘦,一身筋肉,千钧一发之际浑身带劲。”
一语道毕,众雌性即刻清醒,接着无一不冲着她浅浅摇头。
“下水道科一枝花就是不一样,随便一句都染尿色。”她们说。
“尿色……”她一愣,而后秒懂。
半块糖醋排骨,连肉带骨就这样完整无缺地滚进了尹是贝的食道。
是哪个说仅有麻醉科尊为全院八卦大本营的?又是哪个说八卦专属于女人的?典型的没有深入过内科基层。
这不,只见癫痫组的住院一个后踢腿紧接着一个华丽的旋转,流畅地将办公室大门严实反锁,嘴里的炸猪排非常有节奏地晃动着。
姑且叫他猪排哥吧。他道:“要八吗?”
底下万众一心:“八!”
“八谁!”
“全八!”
猪排哥不负众望,果断舍弃猪排:“得!从头开始。”
头,指的是老大,即SU出身的马爷。
“马爷及师母,著名模范夫妇哉。马爷在外再凶神恶煞,师母只需一声‘他爸啊’,马爷立即低眉顺眼小媳妇儿样。马爷自个儿也说,他这六年医疗系念得可划算,居然干成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把院花学妹追到了手。”
“师母又是何许人也?原我院皮肤科医生,后转战三附院行政,已至退休之年依然光彩夺目,简直可以作为光子嫩肤仪的代言人。只可惜啊,他们的独子几年前在国外遭意外身亡……”
一片惋惜。
“再说说我们亲爱的高老师。高老师年轻时候光顾着拈花惹草了,号称到死做个单身贵族,不料年近不惑却闪电般踏入婚姻坟墓。事后他的高中班主任来二附院住院爆出了背后的真相,原来他当年的初恋婚姻失败带着俩孩子回国,他二话不说勇当接盘侠,让单身的宣言见鬼去吧。敢情人家实非滥情而是专情……”
顿时变为一片惊叹。
八卦不仅下饭,看来亦有使人物从二维走向三维的作用,起码马爷和高柽在她的脑海中从来没有如此栩栩如生过。
她不禁想起某日高柽带着她值班,不知怎的聊到了她的感情问题,她笑着坦言自己孽缘已去良缘不一定会来,高柽如是劝慰她:“人生么,不如意事常八|九,但总有一二值得紧握,不是么。”
“接下来,我们讲讲康老师。康凉,外号电梯……”
突兀的《大悲咒》猛然响彻办公室。吃饭的人停下了动作,猪排哥亦中止发言缓慢转头望向她,继而单手立掌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她在瞬间哄堂中几分尴尬几分不情愿地接起电话:“唐,不,康老师好。”
说曹操,曹操到。古人诚不我欺!
“办公室的门为何反锁着?”他问,一半的声音依稀源于门外走廊。
“哦,”她支支吾吾编理由,“有些事……”
却被他的下文生生截断:“你不是说想观摩造影么?”
“是……”
“神经介入中心导管9室,五分钟后见。”
一贯的时间式命令必定带来一贯的鸡飞狗跳:抛飞碗筷,盘起长发,运气发力,离弦跳将而去。
今日周三,非手术日,但因他们组前后一天的手术安排已经爆表,无奈只得学起外科上演加台的节奏。
五分钟后,导管9室,高柽、康凉就位。
见尹是贝大汗淋漓地出现在9室门口,高柽不住眯眼,不无好奇:“小尹你还没结婚吧?不怕吃辐射?”
“不怕。”
“不怕秃顶?不怕老得快?不怕白细胞减少?”
“不怕。”她答道。
“很好,”他遂笑盈盈地扬起下巴指指特制衣架上的防护服,“恭喜你成为一日‘铅衣人’。”
八分钟后,马爷就位,手术正式开始。
“主任,心监示生命体征正常,Seldinger技术穿刺右股动脉成功。”康凉首先汇报。
马爷颔首:“5F导管鞘。”
“Heparin。”
“0.035英寸导丝准备。”
“猪尾巴导管准备。”
“主动脉弓及弓上动脉均充盈显影清晰。主动脉弓造影完成。”
“撤导管。”
“椎动脉造影管准备。”
“插管至主动脉弓、双侧颈总动脉、双侧椎动脉开口处。”
……
直至术毕拔出导管与导管鞘、止血并包扎,共耗时约一小时。
然而,这一小时并不是终点,仅仅只是起点——9室本周的手术安排被人用红笔豪迈地横插一列:周三下午加台:留观-37,SU-+5,SU-+11,SU—6,SU-14。还保不准从天而降个把急诊之流。
哎,路漫漫其修远兮。
她自始至终不敢离他们太近,于是乖乖地站在大后方努力透过防护镜看清屏幕里的影像。随着时间流逝,起初尚笔挺的身躯渐渐被沉重的铅衣压得歪歪扭扭,最后直接靠上冰冷的墙面,抽出一切间隙松弛眼肌闭目养神。
护士姐姐特有的高分贝嗓音倏地突入耳膜:“同学!你累个什么劲啊!拆纱布!”
她赶忙从墙上弹开。不过,要纱布作甚?
“快给你的老师们擦汗去!”护士姐姐万分嫌弃她的笨拙,“没看到我忙不过来么?”
“遵命。”
“记住你是有菌的!别东碰西碰!”
“遵命……”
其实护士姐姐大可放心,好歹她来自外科,无菌观念已强势植入骨血。她遂拆了纱布,颤颤巍巍地靠近手术台,做贼似地伸长胳膊“呼啦”抹过三位老师的脑门,抹完立刻奔回原位,就怕打扰到他们一分一毫。
但她多虑了,他们毫无所动,如同她只是坨空气罢了。
这空气一当,便是整整七小时。
终于等到马爷大手一挥:“收工!”,挥完自己扬长而去。与此同时,尹是贝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瘫了下来。
高柽捶着背目送工务员推走了最后那名患者,回头找到缩成一团的她,嘱咐道:“小尹,可以下班了。”
“不好意思,让我再坐一会儿……”恐怕她眼下难以直立行走。
“铅衣人没那么好当吧,”高柽表示理解,“没关系,跟着我们天天负重二十斤马上也就习惯了。”
“好吧……”她暗自为自己的腰椎担忧。
“你正好看看康老师如何写手术记录,我先回家抱老婆孩子去了。”
高柽随即离开,9室内便只剩下了蹲在墙角的她,以及坐在电脑前的康凉。
许是进入了下班后时间,他沉默了片刻,竟然先行开了口:“怎么样?”
“嗯?”她闻声抬头。
“看明白了多少?”
“一点点,”她老实交代,“不过……”
“不过?”
“很帅。”她想说,这些前一刻还是他人嘴中各种八卦的主人公们,后一刻穿上手术衣带上铅帽口罩认真工作的模样,真的很帅。
他一顿,敲击键盘的动作也一滞,勾人的眼角不自知地微微弯起好看的弧度。
“等一下,”他忽然起身,“我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