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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上部--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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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床上走了仨病人的罗卅再次于培训教室见到她时,目下赫然春心萌动少女一枚,少女正拎着根止血带眼放痴光春风满面。
此处必有隐情。
遂朝她瘦削的后背大力一掌:“姑娘,有喜事?”
“嘿嘿,”尹是贝转身面对她,否认,“没啊。”
“才怪!”罗卅不从,“快拿出来安抚下你苦命的闺蜜吧。”
“怎么了你?”
“有没有看到我脸上的五官拼成了一个大字:霉。今天我的CCU走了仨……”
“走了?是出去了?还是下去了?”
“出去了我还会愁眉苦脸么……”
“挺好啊,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速度填满!加油!”
“……”
传说中的对牛弹琴,大抵不过如此。
不过她居然忘了,我们貌似载有纯临床医学硕士机芯的罗卅同学实际更适合当一名嗅觉灵敏的狗仔,所以向她隐瞒事实,实为徒劳。
距离创伤急救竞赛尚有一月余,如果二附院能有幸从校内赛中胜出的话,元旦过后将迎来全市总决赛。可惜横贯整个十二月的集中培训只可能是教学处剃头担子一头热——且不说神出鬼没的神内、骨科、神外和大外四位住院总,临床上的医生谁有空围着你教学处转?
到头来,徒留尹是贝等一干实习生们日复一日炒啊炒啊炒冷饭,终练就了一身好功夫:譬如止血带打得比系鞋带利索、三角巾扎得比戴帽子飞快,至于那CPR用的假人,吻得比和另一半熟稔多了……
康凉如果得闲当然会现身,他从教室后门闪入,挑最后一排随意坐下。而她喜欢和罗卅,以及来陪罗卅的美头师兄坐在倒数第二排,回头瞥见他,她便自觉地后移,献出身体的一部分供他练习……
今天也不例外。
以往他们的对话常常是这样的——
“上肢固定?”随手拿起木板递给他。
“可以。”
“理论抽哪块考你?止血?包扎?搬运?还是?”
“都行,”他泰然道,“答不全请提示。”
然而此时的他们竟相对无言。
他正在做压迫止血,从上依次向下,头顶部、颜面部,至肩胛部时尹是贝的脸已火烧火燎得面目全非。左有坐看好戏的闲杂人等,右有交谈中的其他同学,前有他近在咫尺的气息,无奈后脑勺不长眼,遂只得死死紧闭双目,默数着心跳一路狂飙。数数一旦暂停,那日抢救室内的一幕悄然布满脑海,烧熟的虾子便又煮透一层。
惨不忍睹。
所幸他及时松开了手,照例抛下一句“有事先走了”,转身离开。
某人顿时犹如被人掐死未死一般急喘一口气,再猛地呛咳几下。
不料他杀了个回马枪:“仍旧你陪夜?”
她一愣:“是的。”
“晚上继续,”他补充,“继续止血。”
“别!”她脱口而出,“咱……纯抽理论题吧?”
他并无异议。但为何在他的眼底,她似乎望见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没等她回头,耳边早跳出了罗卅小人得志似的贼笑:“啧啧,你俩有戏啊,师嫂。”
一声“师嫂”,听得她差点把半小时前从值班同学那儿坑来的酸菜鱼喷将出来……
“我家康大师兄干了什么让你荡漾的事啦?”
“……你想多了。”尹是贝失笑,“再说你师兄是弯是直还没确定呢。”
“弯的掰直,直的更直。”一旁的伍丽岩不以为然道,同时手下使劲残忍一“掰”,叫人不忍直视。
罗卅横了他一眼,转过头正色道:“是时候回答我上次的提问了。”
若你心仪的人先出手,尹是贝你会接受么?
“你信我,你会的。没有人能坦然接受他人给予的好,同理,没有女人面对男人的攻势能做到无动于衷。”她说。如同庄已曾一杯水一把伞地向她接近,最终量变成为质变换得她一个人一颗心的回报。
人好比一座天平,坚强与脆弱、冷漠与温柔,两端平衡才不会倾塌,才能稳稳地屹立在这世界上。
癫痫组的病房位于十一A病区后半部分,穿过热闹非凡的电梯间和烟雾缭绕的吸烟区以及十一B病区长长的走廊、见而避之的护士台,方到达神经内科医生办公室。想必当初的格局设计者必定擅长跑步,不然又怎会将办公室放在如此阴仄孤单遥远的小角落,导致值班之时一旦风吹草动就不得不上演一出林冲夜奔,且通常是一奔再奔。
弟弟现已由NICU转入普通病房癫痫组加床,她妈妈主动找她说的第一句话,便为试图让她帮忙替弟弟转床。
马爷曾经下过指示,他不允许敏感的神内病人们同粗糙的外科一样躺在走廊里,故床位愈发奇缺。虽然科里加床的条件并不差,可毕竟加床横在正式床位的尾端,其头端靠窗口过近,有些患者打从心底觉得低正床一等,因此天天跟医生吵着要转床的人不在少数。
她理解,但恕她办不到。
“妈,对不起。实习生是弱势群体,远不是你电视剧里看到的样子,何况我还是其它科过来轮转的,我只有苦干的份没有讲话的权。”她把头垂地低低的,“对不起。”
之后许久未敢抬首,因为她害怕面对妈妈哪怕一丝丝的失望。她唯一能做的仅有弥补,即无论值班与否,培训结束完由她来守着弟弟。
同母异父的弟弟,形同陌路的弟弟。
神内的二班值班室默认为主任休息室,故一班值班室的生意出奇火爆。此处与办公室相连,男女合用,上下铺共四张床,其中两张下铺配给值班医生和同学,两张上铺中一张永远留给住院总,另一张机动。然而总会有不少半夜才下实验或者愣是从家里拖来的凄惨灵魂聚集于此,陪夜的尹是贝只好以桌为家了。
“捅人前先自剐三剑,典型的大和精神。”康凉发现她夜夜趴在办公室,如是评价。
“……全当我深入临床忘我学习不行吗。”
“你弟转床的事我来解决,何必见外。”即使他是科里顶顶没地位的老末,这点小事不足挂齿,“还有,值班室里有张床算院总的,反正我有的是地方去,你睡吧。”
可惜标书初稿的上交时间已进入倒计时,参与的实验也已开始整理数据,还有落下的病史和搞了一半的meta,纵然她爬上床,闭起眼仍旧漫天的数字英语文献图表……
罢了,下床。
凌晨时分,瞌睡虫来袭,不料电脑“叮”的一下,成功将她惊醒。
此乃新邮件提示音,来自在外开会的老板,内容为兜了N圈改了N回的标书,现在得往瞎里认才能认出她码的初初稿的痕迹,可标红字体和修改批注依旧详细得触目惊心。
早听闻她家老板虽贵为院长平日也算和蔼可亲于工作却律人律己到变态,瞧这发信时点,顺带联想到师门每逢教师节便送上假发一顶的传统,发笑的同时不住敬佩。
猛灌可乐的当口,康总推门而入,见她一副鸡血打完的神情有些奇怪,扫了眼她的电脑,立马懂了。
“离上交初稿倒数二十五天,离院内初审答辩倒数二十八天。”他不怀好意地提醒她。
“我有一份,而你有两份。”她予以还击。
“全力以赴马爷的即可,我自己的注定当分母。”他颓然坐到她身边,过目新病人的病史,“不提了不提了,先让我休息会儿喝口水。”
尹是贝好心递上可乐:“换个愉快的话题吧。”
“继续止血?”他接过,回头认真瞅她。
某人的颜面顿时极不争气地僵住了……
“不为难你,”他看在眼里,蓦地扬起嘴角,指指上臂,“再示范一次止血带吧。”
她便挪到他的手侧,一边讲解一边缓缓做着分解动作。
两遍结束,他不作声。
她欲扬起头,头顶却猛觉一沉,陌生的温度伴随着手术衣特有的气味刹那将她包围。她的前额正紧贴着他突起的喉结,她的视野中只剩下他的皮肤、肩部的白大褂以及其内的绿色手术衣。
窒息,原来是这样一种感觉。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坚持了十几年的理智渐渐崩塌,在暂停呼吸半分钟后尹是贝情不自禁地用CPR读秒的方式意图恢复停止运作的思维,告诫自己他只是太疲劳了,疲劳得随时随地都可以倒下睡着。
“1001……”
“1002……”
“1003……”
“我醒着。”他悄然开口,微颤的喉结使她陷入第二次窒息。
“我好累,”他又道,“但不知为何,只有对着你,我才敢说出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