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宫》烟小尘

1、燕宫

　　（一）

　　燕国的天空与金国的天空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坐在宫前的台阶上晒太阳，身边是我养的一只白兔，正低头专心吃食。

　　这是我来到燕宫的第三个月。

　　偶尔，在闲赋落花辞之际，我可以从宫女们的口中得到一点故国的消息，得知战事已稍稍平息，父皇母后身体康健，一切无虞。这是我在这漫漫宫日中唯一一点可以做的事情。

　　偶尔，午夜梦回，悠悠的七里香会遍布庭院之间。月凉如水，乌鹊南飞，我总会想起几月前我离开故土嫁到燕国时的场景。时逢天下群雄逐鹿，五国争霸，国力较弱的金国无力抵挡燕国的强兵猛将，臣服于燕国。于是，议和的合约被签下。我作为金国的公主，随着朝奉的车队一起被送入燕国，进献给燕王。只有如此，才能保得一方百姓平安。

　　绣夹裙，金缕衣，十里红妆。伴着故国悲歌的袅袅余音，我从一个牢笼走进了另一个牢笼。

　　我在这里生活了三个月，从没有见过燕王。我想，那个年纪轻轻便征服了天下的人，一定有着数不清的美人在怀。玉石安，琉璃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我这个什么金国公主，怕是早给忘了。

　　如此，反倒遂了我的心愿。我被分配到燕宫中的一座偏僻小院居住。这里白日里安安静静，连院里的落叶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只是，这样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当我以为我会平静而缓慢地在这偌大的燕宫中过完这短暂一生时，我从宫女们口中听到一点消息。

　　几个宫女春日无事，总喜欢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说一点家长里短的事情。这次我听见其中一个宫女说：“金国怕是要亡了。”

　　我心里疙瘩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我捂住嘴不敢凑过去多问。犹自愣在那里。我自是知道，无论是怎样的合约，信誓旦旦天地为证，都不可能永远固若金汤。但我想，金燕两国只签订和约不到四月，燕国被撕毁合约进攻金国，约莫，是我这个和亲公主的罪过。

　　我当然不会傻到认为我有翻覆天下的能力。只是，自我嫁到燕国，却从来没有见过燕国的皇帝，更没有好好侍奉过他。如若在此之前，我成了他的宠妃，天天在他的眼前晃悠，便也是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两国合约的存在，他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将当初承诺抛在脑后，大举进兵。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更何况如今金国尚未覆亡。我嫁到燕国三个月来，我第一次想见我的夫君。

　　（二）

　　御花园中风景秀丽，鸟语花香。如今正是春日里，桃花流水，莺歌雀舞，正是别有一番情趣。

　　我小心地提着裙摆，跟在白兔后面一路小跑，一面焦急唤着白兔的名字。我尽力使我追兔子的姿势看起来娇憨可爱，那呼唤兔子的声音更是我所陌生的。那一声声“白白”犹如黄莺叫声般清脆。我想，这样刻意假装的声音，我家白白听了都觉得恶心吧……但这是我目前唯一能够想出来的办法。

　　我虽不得宠，没有见过天颜，却没有被禁足。那个人每天上下朝的路线我早已买通宫女打听得一清二楚。如今正是下朝的时候，我相信与他来一次所谓的“偶遇”，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远处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那是跟随在他身边的一群护卫。于是，白白更加努力地跑在前面。我继续提着裙摆在后面紧追不舍，一声声呼唤声更加卖力了。

　　然后，我就撞上了一方宽厚的胸膛。上面明黄色的绫罗上，金色丝线绣着九条金龙栩栩如生。我不由一惊，暗叫做戏太过，竟撞上了他。随即立刻跪下请罪。但白白却不知晓这一出戏已经结局，仍是自顾自向前跑。我不由唤了一声：“白白，回来！”然后一抬头，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我心里有些发慌，立即低下头，鹅黄色的鹅卵石在春日的照耀下温润生光，同时我的膝下就一阵生疼，不由暗暗叫苦。

　　这时我听见他吩咐随从：“替公主把兔子抓来。”

　　很快，白白被他的随从抓来关进笼子里，随从又将笼子放到了我的身边。一个看起来资历很是深厚的内监笑着对我说：“金绮公主，您下次可得看好了。这种兔子逃跑的速度可快了。”

　　我看了一眼被关在笼子里的白白，不知为何，在脑海里练习了千百遍的话说出来竟有些慌张。我说：“臣妾谢皇上。”有些不争气地，尾音竟有些颤抖。歪打正着，这又恰到好处地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今日这场遇见不是经过千百次计划的，而是真的是无意遇见。

　　他没有让我等太久。只片刻之后，我就听到他的声音自上方传来，语气淡淡，并无太多情绪变化：“起来吧。”我如获大赦，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我起身，恭顺地站在他面前。然后我才看清我传说中的夫君的面容。只有二十三岁，却已是一方霸主。连相貌都俊美得过分，一双眸子里带着运筹帷幄的精光，睥睨天下的气势隐隐蕴含于中。

　　我想，我面前的人，是我的夫君，他能够决定我国家的生死存亡。虽然我不爱他，但我必须讨好他。这样想着，我的勇气战胜了胆怯，我的目光看着他，有一抹红晕悄然涌上脸颊。我问：“皇上不如到臣妾宫中坐坐，可好？”

　　也许是我的话出乎他的意料，他注视着我，打量了我片刻。一双好看的眸子深邃不见底，让人看不清他内心的想法。

　　“嗯。”他干脆地应下：“前面带路。”

　　他饶有兴趣地看我弯下腰小心地提起我的兔子，突然偏过头认真地问我：“我听说……你好像叫楚凰，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