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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刺杀1 ...

  •   晚膳时,尉长欢见到柳文卿,脸依然控制不住的微微发烫,很有些不好意思。
      柳文卿沐浴后新换了件天青色绣暗纹的单衣,乌黑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走动间衣袂轻扬,暗色流光隐隐流动,别有一股慵懒从容气度,从客房到饭厅,一路行来惹得园内下人频频回顾。
      这家伙,原来是男女通杀啊。
      尉长欢顾不得发烫的脸,忙忙迎上去,一边低低抱怨,“怎的没穿我给你备的衣服?”
      “不冷。”
      “但别人会冷。你这样子,让我情何以堪?”对比清凉潇洒的某人,自己就像头熊,还是一头裹着厚厚毛皮臃肿笨拙的熊。
      莫溪奴偷笑,“尉大哥有所不知,我家公子身上这件衣服大有来历,他一般轻易不换的。”他的话立刻引来自家主子警告的一瞥,但尉长欢已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料子不错,做工也极精致,低调中透着奢华,但与他备下的衣服相比,不过尔尔。
      柳文卿莞尔,他清楚记得那次和老金打赌,输的人要为赢的人无条件做一件事,然后很不幸老金输了,偏巧锦绣坊的伙计上门来给老金量尺寸,于是他就顺口说了句,也给我做件吧,于是老金的脸当场就垮下来了,他觉得老金垮下脸的样子很有趣,便轻飘飘加了句,就来件你们店最贵的吧,于是于是,老金的脸不负期望的变绿了,这一切实在太有意思了,于是就做了这件单衣,据说还是海外来的料子,统共就那么一小匹,天青缎面上绣着同色暗纹,触手水般微凉润滑,穿在身上偏又轻暖舒适的不可思议,他很满意。那天锦绣坊的伙计送来衣服顺便取银子,老金那个心疼啊,眼睁睁看着伙计将银子取走,那眼神仿佛生离死别,他对这衣服更满意了,以至隔三差五就要穿一穿,还时不时的穿着它到老金面前晃一晃,在某人沉痛的恍若被剜了心头肉的眼神中,这件单衣终于毫无悬念的荣登柳大公子最喜爱衣服榜首。
      莫溪奴将衣服的来历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尉长欢边听边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你家主子太坏了,真是太坏了。”想起刚刚还被他耍了一回,不禁心有戚戚焉,“做他朋友可真倒霉。”
      “哦?是吗?”一道淡淡的目光瞥过来,柳文卿似笑非笑,“小莫,收起来吧。”
      “好咧!”莫溪奴欢快的应一声,将刚刚取出的精致木盒作势便往怀里收,“这下有雪丝冰荷烟叶享用咯。”
      尉长欢蓦然双眼放光,“雪丝冰荷烟叶?”
      柳文卿含笑微微颔首,小莫取出木盒,打开,一缕缕洁白的烟丝散发着淡淡薄荷香,衬着乌黑的木质,华贵异常,尉长欢小心的挑了一缕捻了捻,又闻一闻,一脸陶醉,“极品。”
      小莫笑着盖上木盒,将它轻轻推给他,“这般陶醉,尉大哥可别醉死过去。”
      尉长欢腼腆的呵呵一乐,蓦然注意到盒盖上的金色图腾,脸色一僵,不可置信的瞪向好友,“你去了沧穆王庭?”
      那盒盖上的金色图腾,赫然正是沧穆王族的标志,那个以彪悍和神秘著称的民族,向来不与外族交往,若没有相识的人带领,外人根本进入不了他们的领地,更遑论进入核心地带——王庭,听说那个民族的人个个悍勇好战,眼高于顶,他们的王族更是骄傲之极,若想取得他们的认同成为他们的朋友,简直比登天还难。
      柳文卿轻描淡写,“那里的雪丝冰荷烟叶最地道。”
      尉长欢轻抚着珍贵的礼物,一时心绪翻腾,神色复杂,“你待人这般好,可叫人如何是好?”
      柳文卿微微一哂,深邃黑眸中不期然多了一抹深意,语调却愈加漫不经心,打趣,“怎的,区区一盒烟叶就把你收买了?”
      尉长欢哈哈大笑,眼里飞快的闪过一抹不知名的情绪,快得令人无法捕捉,他大声吩咐仆役快快上菜,席间主人热情,客人捧场,宾主尽欢,饭后,他又兴致勃勃的非要拉柳文卿去山顶赏兰。
      午夜妖姬是一种极为罕见的夜光兰,盛开的花朵会在漆黑的夜里发出淡淡荧光,神秘芬芳,妖娆多姿,此花对光照,空气湿度以及土壤要求都有极其苛刻的要求,尉长欢在多地试种了多次均以失败告终,只在蒙岐山山顶好不容易种活了一棵,多年来视若珍宝,那花头几年一直病恹恹的,直到最近两三年才慢慢鲜活起来,今年居然意外的结了几个花骨朵儿,尉长欢欣喜之下立刻修书一封邀好友前来赏兰,这便是两人的兰盟之约。
      蒙岐山终年云雾环绕,经年不开,今日又是朔日,天上月儿细得几乎看不见,没了月光的照射,那浓浓的迷雾仿佛带了某种质感,浓得几乎化不开。
      尉长欢提了个琉璃灯笼走在柳文卿身侧,呼出一口白气,“这地方就是潮湿阴暗,若没有雾气养着,那花还真活不了。”
      “万物竞生,逐阳而长,这本是自然规律,此花却偏偏反其道而行,若花知人事,不知可会希翼阳光的温度?”
      尉长欢似乎被他淡淡的一句话猛然击中了痛处,他脚下一顿,瞬间脸色发白。
      柳文卿微微侧身,“怎么?”
      “没事。”尉长欢掩饰的将脸藏在暗影里,指着一处黑黢黢的暗影道,“转过那个山坳就到了。”
      转过山坳,两人便远远闻到空气中传来的奇异馨香,令人心旷神怡,再走近点,只见一株植物在夜色中荧荧生光,硕大的花苞将放未放,玉为风骨诗为魂,美得不似人间所有。
      “造化神奇,莫过如是。”柳文卿缓缓走近,赞叹不已。
      尉长欢缓缓将琉璃灯笼放在地上,双眼紧紧盯着他后背,衣袖低垂,一把双刃短剑无声无息落入掌中,他攥着剑柄,手指微微发颤,只觉那剑柄仿佛一团烈焰灼烫着掌心,令他几乎握不住,在他面前,男人负手在背,身姿挺拔,背上空门大开,正毫无防备的背对着自己。
      刺杀,这是最好的机会。
      六年潜伏,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男人,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气度雍容行止潇洒,却偏偏深沉若海,相识相交六年,愈了解愈心惊,自己竟从来看不透他,更摸不清他武功深浅,难怪那人要如此谨慎,十年磨一剑,只为一朝一击必中。
      尉长欢缓缓举起手,眼圈微微泛红,咬了咬牙,短剑悄无声息向他后心刺去,短剑触体的刹那,异样的触感令他的心突的一跳,刹那惊骇莫名,手中短剑名唤“鱼吻”,吹毛断发利可断金,却刺不进眼前之人皮肤半分,怎么回事?尉长欢无暇思考,他反应奇快,察觉不妙立刻收手向后跃去,却还是慢了一步,手腕被人轻轻扣住,一阵剧痛瞬间从腕上直达心脏,痛得浑身肌肉猛然一缩,尉长欢忍痛咬牙抬头,正对上他阗黑深沉的目光。
      一抹痛色从眸底飞快闪过,柳文卿垂眸,目光缓缓掠过寒光烁烁的短剑,最后落到他脸上,尉长欢偏过头,不忍看,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心底却莫名的松了口气。
      “再往左半寸,这里,才是心脏的位置。”他握着他的手慢慢在自己背上比划,语气沉沉,尉长欢咬住唇,不语,柳文卿默然看他半晌,忽的松开手,轻轻叹息,“你这般心软,该如何在杀手营存活下去?”
      尉长欢一震,手不自觉一松,短剑落地撞到石头,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击起一朵小火花,琉璃灯笼朦胧的光线中,他惊骇莫名的神色清晰的落入他眼底,柳文卿不由嘴角微微一弯,露出一抹浅笑,脚尖轻挑,便将短剑握在了手里,轻轻递还给他,尉长欢盯着他唇边笑纹,神色复杂至极,惊疑,歉疚,绝望……种种情绪在眼中掠过,他慢慢伸手接过短剑,凝视着他的眼睛,语气郑重,“保重。”说罢眼一闭,闪电般将短剑向自己颈上抹去,却被人更快的一把扣住手腕,一个声音在耳边沉声道,“你若死了,暮樱怎么办?”
      这一声恍若一个炸雷,炸得尉长欢浑身一颤,脸色蓦然变成死灰,颓然垂下手,默然无语。
      柳文卿望着他风中凌乱的样子,心中痛极,忍不住沉沉一叹。
      每个人都有一个软肋,轻易碰触不得,一触便痛,一碰就伤,暮樱便是他的软肋,这么些年来,他每日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生生死死,普通人需等过漫长的时光才能碰触到,于他,却不过须臾之间,杀手的生涯,不是杀人,便是被杀,而这中间血腥又黑暗的等待任务的时光,又是那般绝望,而暮樱,是黑暗中的一缕光,是心底的一抹暖,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有血脉牵连的亲人,亦是他所有痛苦和希望的源头。若没有她,他不必在杀手营中苦苦支撑;若没有她,他不必面对这残酷的取舍难题,一边是朋友,一边是亲人,取谁舍谁都是痛;若没有她,他不必每时每刻都忍受着良心的煎熬和折磨;若没有她,他,早已不成他。
      有人抚慰般的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尉长欢抬头,正对上那人的目光,深邃,辽远,带了微微的暖意,仿若无垠的海,可以包容一切,他心中一动,张口欲言,却见他倏然抬眸淡淡扫了一眼四周,淡淡道,“想不到在下除了招桃花,居然还招夜鬼。”
      尉长欢神色一变,身形微动,一闪身便挡在了他面前,向黑暗中沉声喝道,“什么人?出来!”
      黑暗中传来冷冷一声笑。
      极冰,极寒,仿佛来自地狱深处。
      “是你!”尉长欢瞳孔遽然一缩,他早该想到的,以主上的机心手段,又岂会真的允他单独行事?可恨他还是轻信了他。尉长欢暗自懊悔不已,原以为既然已经做出选择,他便不会犹豫心软,然而事到临头却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他终究见不得他死。
      暗影沉沉,天空中乌云来去,很快遮去了最后一点下弦月的光,只剩几点寒星零落的缀在苍穹,寂寞而遥远,地上迷雾重重,湿冷的雾气夹着冰冷的北风,透心的寒。
      月黑,风高,杀人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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