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渐无书》豆豆蒸饭

47、表白

　　我问韩杰去哪吃饭，韩杰说“你在这里上大学，一定知道哪里有好吃的。我听你的。”
　　我带他去学校旁边一家河南馆烩面馆。那里的老板河南人，手艺正宗。我上学的时候常常和同学来这里解馋。
　　老板竟然还认得我，虽然他已经记不清我的名字了，可是他记得几年前的冤大头。
　　“每次付账的都是你嘛”他是这样把我标记的。
　　韩杰又在研究桌子上摆放的一盘辣椒油“这次还是她付账。”
　　老板贼兮兮的对我笑“这是男朋友吧？”
　　“不是”
　　“好眼光啊老板。”
　　我和韩杰同时应答。
　　我的筷子朝对面那个人扔过去。
　　韩杰照例往碗里不停的放辣椒，一勺一勺的不知疲倦。
　　我赶紧制止他“你伤还没好，不要吃这么刺激的东西。”
　　他乖乖的停止了把烩面变红的游戏。
　　我毫不顾忌的吸溜着面条，发出不雅的声音。
　　韩杰也埋头吃面，抽空抬眼看我。
　　“你不是答应你妈妈不见我了吗？”
　　“她又不在这。”
　　“可是你刚才说不见我时表情可认真了。”
　　“你最讨厌的地方就是什么都知道。”
　　“嘿嘿嘿。”
　　他竟然也会不好意思。
　　又过了一会，他突然严肃的的对我说“其实你真的很喜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因为我想让别人开心，也想让自己开心，所以必须这么做。”
　　韩杰的眼神有些玩味“可是谎言总有被揭穿的时候，那要怎么办？”
　　“再继续扯别的谎啊。在这点上，你比我经验老道。”
　　“怎么讲？”
　　我放下筷子，看着韩杰“别装傻了，你敢说不是有目的的接近我？”
　　韩杰脸不红心不跳“没有。”
　　“你现在这个样子真够当我师父的。”
　　韩杰收起笑容。
　　他对着我时很少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有些鄙夷，有些厌恶，还有一些惊讶。只是这样复杂的情绪稍纵即逝，马上他就恢复原来的笑容可掬。
　　“你还真聪明啊，刚才被我的球砸出来的？”
　　“如果不是故意接近我，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上大学的？好像我从来没告诉过你我的毕业院校吧？”
　　韩杰刚才略显紧张的肌肉突然放松，他对我竖起大拇指“江小雨你真是太聪明了。你怎么就这么聪明呢？我简直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啊。”
　　“好好说话！”
　　“大小姐你没见到你的照片在大学一进门的公告栏里贴着呢吗？你可是本校的风云学姐哎，您可以不这么低调这么谦虚吗？”
　　我下巴掉了“是吗？”
　　“再说了，当年你拿了那个什么什么比赛的金奖时所有报道里都有您老对自己学校的感恩之言哎，我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确实还是看报纸杂志的。其实我真的很早就在报道上敬仰过您了。”
　　他欠抽的样子让我恨得牙痒痒“你，不许说话了！”
　　“你杀我灭口吧！”
　　我俩说说笑笑吃完了烩面。他说大学还没参观够，非要我做导游。
　　于是我们两个又回到了学校 。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我嘴里含着棒棒糖。
　　“我来这里出差，忙完了就出来运动一下。我很喜欢这个学校。”
　　“这里是不错，我也喜欢。”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上过大学，所以没事就上这里来陶冶陶冶。”
　　“你学习不好？”
　　他不好意思“是啊。我贪玩，家里也不管，所以出总没毕业就辍学了。”
　　“那你怎么找到现在这份工作的？”
　　我忘了他和翟文斌的关系，脱口而出。
　　“从牢里没事做，就把没学的全都补上了。”
　　“嗯”我颇为赞许的拍拍他肩膀“你也可以把照片贴在监狱的布告栏里了。”
　　我完全是跟他开玩笑。他总是轻易而平静的提起牢狱生活，我以为他对那段时光没有任何介怀，就算我开开玩笑他也不会有太多情绪。
　　不过，显然我的理解错误。他的脸上有难堪的不自然。
　　我正想要往回找补，打算跟他说对不起呢，他却说“其实学习好了也未见得能上得了大学，我们那个地方，十年也出不了一个大学生。”
　　我赶紧顺着他转移话题“那你们班上学习最好的那个呢，他是不是过的还不如你？”
　　“是个女生，学习很好很好。她没有上大学，现在……已经死了。”
　　又是个不适宜谈论的话题，我选择闭嘴。
　　韩杰却不打算终止这个话题，他陷入回忆中对我细声倾诉“有时回忆起小时候的生活来就像是前生一样。感觉很遥远，都不像是我。那里和这里是两世界，那里的人无法想象这里的繁华，这里的人无法想象那里的贫穷，好像根本不在同一个星球上。”
　　我吃光了糖，却不觉得甜。韩杰的表情让我有些心酸。
　　我想，我知道他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方法使自己富裕了。经历过他所说的贫穷的人大概死都不怕就怕再受穷。大城市的声色犬马就好像他卖的那些东西一样，让人丧失心智，让人痴迷。享受过，上了瘾，就再也无法戒掉，只能一辈子都为它付出。
　　我正在感慨大发，悲伤春秋。韩杰却换了频道，神秘兮兮的用手指戳我，让我看他指的某个地方。
　　我看过去。
　　一棵很大很大的榕树下，有个男孩拿着一朵玫瑰和一封信在对一个女孩告白。女孩害羞的低着头听男孩磕磕巴巴的念那封情书，场景有些搞笑却不失甜蜜。
　　我八卦的观望这样清纯而美好的校园恋情，觉得比任何偶像剧都来的感动。
　　女孩子收下了男孩的情书，男孩兴奋的整个面部都在抽筋。他试图去牵女孩子的手，却被不好意思的女孩躲开。于是他只好去拉女孩的袖口，这次女孩没有拒绝，男孩像得了宝一样，把女孩的袖口都抓出褶子来了。
　　“幸好现在天气还冷，女孩穿着长袖，夏天的话可怎么办”我说。
　　韩杰道“夏天，还牵不到手，那这个男的就该去被枪毙了”他转头问我“你呢？大学时几天让男朋友牵手的？不对，依你温吞的性格，大概要几个月。啊？几个月？”
　　“什么啊，没有几个月。”
　　“按天算啊，那是几天？”
　　我只好老实的承认“没牵过手。”
　　“直接…..哇，原来你这么开放。”
　　我锤他后背“想什么呢。我没牵手，也没直接那什么，什么都没有！”
　　“那谈恋爱干什么？聊人生聊理想？”
　　“我根本就没谈过恋爱你满意了吗？”
　　有几秒钟韩杰一动不动，我以为他被点了穴。
　　“噗”他终于忍不住嘲笑我。
　　“不是吧，大小姐你竟然没谈过恋爱。”
　　“这很奇怪吗？我妈说我上学期间不许谈恋爱，所以我就老老实实的安心读书喽。”
　　“你妈能拦得住你？”
　　“好吧......你又猜对了！她拦得不是我，是别人。全学校男的都知道我妈不允许我谈恋爱，如果谁不怕死追求我，他就要倒霉了。”
　　“悲哀”韩杰幸灾乐祸。
　　我斜眼看韩杰，妄想眼睛里能发射出刀子来。
　　“所以说，你就没有收到过情书啊，巧克力啊，还有鲜花，□□熊什么的对不对？”
　　“没有啊”我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爱笑就笑死你！
　　“来来来，伸手。”
　　“干嘛？”
　　“伸手！”
　　我伸出右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韩杰从身上掏出一支笔，在我手上画了一个信封，几朵花，一个心形，还在上面写上巧克力的英文，最后还画了一个小熊。
　　我的手心很痒，往后缩，他说“不要乱动。”
　　画好以后，他举给我看“都有了。”
　　我右手往裤子上蹭“画这些干什么？”
　　“你再蹭我就往你脸上画了。”
　　我要哭了“你画这些干什么啊？”
　　“不明白的是傻子。”
　　“乱写乱画的是小狗。”
　　“汪！”
　　韩杰一声响亮的狗叫。
　　我哭起来，像是小时候被人欺负了“我就是傻子，你别欺负傻子。”
　　“我喜欢傻子，我就喜欢傻子。”
　　“你是小狗”
　　“狗喜欢傻子。”
　　我准备往手上涂口水，擦掉那该死的印记。
　　韩杰却对我宣布“江檀雨，你猜对了。我是有目的的接近你，因为我喜欢你。”
　　我嚎啕大哭。
　　校园里的人都朝我看过来。
　　“你哭什么啊，我又没干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哭什么，反正就是想哭。而且越哭越大声，越哭越伤心，最后韩杰只好捂住我的嘴，接了一手的鼻涕口水，把我拖出学校。
　　坐在车上，他递给我一盒纸巾。
　　“你好歹是这个学校的名人，别这么丢人行吗？”
　　我把擦完鼻涕的纸扔在他身上“谁让你吓唬我的。”
　　“我是在表白啊大小姐！你没看出来吗？你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给我一巴掌也行啊。”
　　我决定听他的，手抬高，给这个混蛋一下。
　　韩杰在巴掌落到他脸上之前，把我扯到他的怀里，温柔的抱着我“别吵。”
　　我停止的哭泣，并没有拒绝除了我哥意外另一个男人的拥抱。
　　“韩杰，我不想改变怎么现在的关系。”
　　“我想改”他任性的说。
　　“不行的。韩杰，你是我第一个异性朋友，我觉得这样很好。所以别再改变了，好不好？”
　　韩杰放开我，我总算回归原位。
　　“你有喜欢的人了？”
　　“嗯，我喜欢他很久了。”
　　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拿出一支烟，叼在嘴里。也不点着，就含着。
　　“小雨，我吓到你了，对不起。”
　　他的理智让我觉得窝心。
　　“没关系，被人表白的感觉真好。虽然不是我想的那个人，但还是很幸福。”
　　韩杰苦笑。
　　“希望不会增加你的负担。对你，我没有太多奢，。只是希望你知道就好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来依赖我。”
　　“我本来就一直在麻烦你。”
　　“愿意效劳。”
　　话说开了，人也轻松了。
　　他开车送我回宾馆。因为怕我妈知道，在很远的地方就让我下车了。
　　“韩杰啊，把头发染回来吧，看着不像好人。”
　　“我本来就不是好人。”
　　“朽木不可雕。”
　　回到宾馆收拾东西时木老师敲门。
　　他脸色不好。
　　“木老师，您最近看上去气色很差，是不是病了啊？”
　　“没事。我身体可好了，才不会生病”老头犯倔。
　　“年纪大了就会经常生病嘛，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看把您吓得。”
　　“是啊”木老师竟然没有反驳。
　　“小雨啊，你哥哥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呗。每天吃药吃得整个人都没精神，不是睡觉就是发呆。”
　　“总这样不行啊。他还年轻，得想想办法。”
　　“我妈已经给他在找好的医生了，还在找什么偏方。”
　　木老师突然很激动“总是做这些无用功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心病吃药能好吗？”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谁说话他都听不进去。”唯一能听进去的就是高云的话，不过高云近期是不能再和他见面了。
　　“他喜欢什么就让他去做什么啊。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心情就好了，心情好了病不就好了。”
　　我顺着他的话“那他喜欢什么啊？”
　　木老师就等我问这句话呢，他打鸡血一样做出弹钢琴的姿势。
　　这个方法我早就想过了，还问过妈妈，被当场否决。还是那句话，她做的决定不会改变。当初不让他再碰钢琴就说到做到决不让他再碰。哪怕她心里很清楚这是个治疗哥哥心病的好方法也没用。
　　“怕是不行，我妈她......”
　　木老师顿在那，而后苍老的念叨着“她就是这样毁了一个天才，为了她所谓的前程。阳阳为什么有这样一个妈，为什么？”
　　他的样子让我觉得心疼。
　　“木老师，我会好好弹琴的，我会像我哥哥那样出色，我会努力的。”我知道我的赌咒发誓有多么苍白无力，可看着木老师这样在我面前衰老我受不了也只能用这样的谎言来安慰他。
　　这样的话从小到大不知说了多少遍，木老师早就听腻了。只是他从来不会说他根本不信，大约那就是他对我最大的爱护了。
　　谁都看得出来，我根本不是弹琴的那块料。小时候学钢琴纯粹是因为哥在学，我不过是在争取多一点时间陪着他而已。正好妈妈也觉得学点艺术对女孩子来说是增加自身价值的好方法，所以就花了多一倍的钱让木老师除了教哥哥之外再教教我。
　　弹到今天，十几年了，我对钢琴早就变成了习惯。我和它因为不爱，所以不亲热，也就无所谓的冷却和疏离。它是我的职业，是从小陪我到大不算兴趣的兴趣，仅此而已。
　　木老师一直对我很失望。在哥哥不弹琴后他曾经很努力的培养我，想让我跟哥哥一样优秀。可是，他越是着急越是发现我就如他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一样“根本不爱钢琴”。
　　最后他败了，妥协了。他只好装作我是他的得意弟子，骗自己过日子。
　　他不是没有收过其他土地。还是那句话，有我哥哥在，他看谁家孩子都是庸才，教几天不是人家受不了他就是他受不了人家，根本相处不了。
　　我大概是他唯一看不上但是一直忍受他的人。
　　哥哥因为尔欢患上精神疾病，木老师就想过开导他，让他摸摸钢琴，妈妈果断拒绝。后来很多次，他都有意无意和我和妈再说起这件事，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他所有的火气都不能用在妈妈身上，尽管他快把自己给烧了。因为白玉芬是江檀阳的妈妈，而他不过是一个老师，他那些大道理根本就用不上。
　　屋里安静了很久，我想我们都在回忆过往。
　　就在我脑子极速旋转想找点什么话来安慰一下眼前的老人时，他突然伸出了他修长纤细的手，覆在我的头顶上。
　　木老师微微笑了，什么都没说。
　　但我知道他想表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