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馆》烤鸡腿

2、布偶熊和小姑娘

　　没人的时候，店主总是坐在柜台后，擦着他那好像永远擦不完似的杯子。
　　在他擦到今天的第二十个杯子时，门动了一下，露出了一条小小的缝隙。
　　停顿了一下，沉重的大门再度艰难地吱嘎了一下，那条缝隙扩大了一点点。
　　店主放下杯子，抬起头似乎想起身看看情况。
　　就在他完全站起来的时候，大门又挪动了一下，而后，一个小小的身影就从那道狭窄的缝隙中钻了进来。
　　“这门怎么这么重！”童稚可爱的孩童的声音说出的却是蛮不讲理的内容，“这里的店主真是脑子有病！做一扇这么重的门是想要做什么？”
　　“欢迎光临。”店主却完全不受影响，摆出了笑容。“哎呀，是位小客人呢。”
　　客人——一个大概七八岁，抱着一只布偶熊，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可爱小姑娘鼓着她那圆滚滚的红润脸颊，走到了柜台前抬头看着店主：“你就是店主？”
　　“是的，我就是。”店主低下头，双臂撑在柜台上看着她。
　　“把这扇门换掉！真是的，有没有为我们小孩子想过！还有这凳子，这么高！没有儿童座吗！”小姑娘一手抱着布偶熊，一手掐着腰毫不留情地指责道。
　　“您的建议本店会考虑的。”店主却很认真似的点了点头，“您给了一个不错的建议，只是这次只能请您委屈一下了。”
　　小姑娘哼了一声：“这次就算了！”她说着，把布偶熊放到了柜台上，自己吃力地爬到了椅子上。矮小的她只能勉强把手臂放到柜台上，刚够抓住她的布偶熊。
　　“那么，这位小客人。”面对这个骄横的小姑娘，店主更加显得风度翩翩。“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呢？”
　　小姑娘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转，环顾了一圈酒馆这才说：“我听说你这里能够实现所有愿望？”
　　“当然。”店主说，“只要喝下一杯本店特制、独有、推荐的【店主特调】，就能实现您所有的愿望！不过……”
　　他摊摊手，很无奈的样子。
　　“未成年人不得饮酒，看来这次我只能给您一杯饮料了。”
　　“哼，你们大人总是这样。”小姑娘突然焦躁了起来，她尖锐地说：“总是规定我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谁给了你们这种权利！”
　　“……我想这不是我们的议题。”店主显然没有和一个小孩子讨论这种问题的兴致，他只是好脾气地安抚道：“好啦，你不得不承认有很多规则还是为了保护你们的……我可爱的小姑娘，还是回到正题说说你想要什么吧？”
　　小姑娘这次不说话了，她低下头摆弄着布偶熊的鼻子，揉搓了半天这才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重重地点了点头，抬起头直视着店主的眼睛：“我要我再也不能‘看见！’”
　　“噢……”店主认真地看了看小姑娘的眼睛，那是一双灵动的眼睛，和普通人多少带着一点棕色的瞳色比起来，她的眼睛是纯然的黑色，像黑夜一样不参一丝杂质。他好像看出了什么似的叹气道：“的确是很麻烦的眼睛呢。对小客人您来说，这有点太沉重了。”
　　“我就知道你看得出来。”小姑娘带着肯定的语气说，“我‘看不见’你。而且……”她再次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我都‘看不见’。”
　　“您为什么想要失去它呢？”店主完全无视了小姑娘的话，“您现在年纪还小，或许不知道这是多么强悍的一种能力……”
　　“强悍？”小姑娘却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笑了起来，“就因为它，我不再是个孩子！”
　　“自我出生之后，我就能‘看到’了。
　　当我盯着一个人的眼睛的时候，我就能看到他的寿命，那些黑色的倒计时是那么清晰！而如果我看一样东西超过十秒钟，我的眼前就开始不可控制地播放那东西过去经历过的事情——不管我想不想看！只有闭上眼睛或者不停地来回看，我才能得到片刻的清静……像这样一直看着你却没看到任何多余的东西，对我来说简直是最奇妙的经历了！【说到这儿她的眼睛睁得更大，好像要把店主刻进她眼睛里似的】
　　过去我不知道这是异常的，我只是很理所当然的认为，每个人都在经受我这种折磨，而他们只是习惯了没说出来而已！
　　因为一直没有经历过‘死’，所以之前我并不知道我所看到的的数字有什么意义。直到有一天在登机的时候，我看到身边的人们头上的倒计时都只剩下了半小时，我开始下意识的恐惧，那时候我只懂得用哭闹来表示害怕，在我不断的大哭，抱住候机厅的椅子不肯走的时候，我爸妈只能无奈地陪我留了下来。
　　半小时后，正在抽噎的我和爸妈，看到刚刚起飞的飞机在空中变成了一朵那么大的烟花。
　　我爸妈没多想什么，只以为是属于孩子的预感，然后庆幸于自己的好运。而回到家之后，缓过神来的我终于开始思考数字的意义，进而想到——莫非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
　　我先是试探着问我妈妈，我头上有数字吗？她还以为我是画花了脸。然后我又拿着一只旧笔问她，知道这只笔是谁的吗？她说谁知道是谁的，应该是你爸的吧？
　　而我看到那只笔的过去，那笔是我爷爷在某次遗落在我家的。
　　我终于领悟到，我是特殊的。
　　我那时还是个孩子【店主似乎想说你现在也还是个孩子，不过还是忍住了】，我为此高兴。看，我多伟大！
　　那段时间我似乎成了无所不知的，只要拿过一样东西，我就能轻易地说出它的来历甚至制造方法，制造材料。我喜欢这个游戏，直到有一天，我爸爸拿着一支新手机想要送给妈妈，他说是给妈妈的生日礼物，然后我说——
　　‘爸爸你说谎，这明明是要送给一个漂亮阿姨的，那个阿姨已经有了你才送给妈妈的。’
　　你是大人，后面的事还要我来说吗？
　　总之，当时我爸用一种怪异和惊惧的眼神看着我，他说别听小孩子瞎说，本来我之前叫我同事给我看看这手机怎么样，孩子可能误会了。
　　但我妈妈却只是当时没有发作……
　　普通的大人哪能想得到我是怎么知道那东西是怎么来到我爸手上的，但我爸在那之后开始注意我，他似乎怀疑我在监视他——怀疑一个五岁的孩子监视他，我爸的脑袋也是坏掉了。
　　我在那之后完全没有收敛，那种异常的无所不知，我爸虽然不能确定我能‘看见’，但他明显感觉到，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我妈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有时候她会指着我爸的车问我，‘爸爸昨天晚上去做了什么？’
　　我就盯一会儿，告诉她：‘他去了那个漂亮阿姨家’。
　　他们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怪异。终于在我六岁的时候，他们离婚了。而他们谁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这也是正常的，谁会喜欢一个古怪的、好像什么都知道的小孩子呢？
　　他们愿意养我，但不愿意和我住。于是我被送到了爷爷奶奶的家里。
　　你肯定觉得我完全不像一个小孩子吧？就是在那里，我知道了爸妈为什么不要我，我知道了这种眼睛最终会给我带来什么。
　　这双所谓的‘神之眼’，就是一个老头子告诉我的。
　　他说最终我的这双眼睛会拥有看破一切的力量，只是我现在年纪还小，不能控制。他给我讲了很多很多事，而我也终于明白了许多过去怎么也想不通的事。他说我的眼睛是神明的礼物，只要能够控制，我会变得很强，但是……”
　　她终于像一个小孩子那样的，哭了起来。
　　“谁会想要这种礼物啊！把我的家还回来啊！我知道就算我不看破我爸也还是有外遇，但或许他以后会回来呢？谁会想知道一块牛肉在放上餐桌前有多少道工序，牛又是怎样的被宰杀啊？因为不能盯着任何东西看超过十秒钟，我连看书也要看一眼书再看看别的地方，在心里倒数还剩多少秒，更别提看电影看风景了！你听起来没什么吧，只是不停转动视线而已，只有做的人才会知道那有多讨厌！看到别人头上的寿命有什么用？说出来也什么都不能改变！你知道我看到我好朋友头上的数字还剩一年时候的心情吗？我知道她一年后会死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我连她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店主只是静静地听着，在她哭得抽噎起来的时候，递上了一块柔软的手帕。
　　“谢……谢谢，”她扯过手帕擦着眼泪，在哭音里带着一种坚定，“所，所以……我不要！我不要这双眼睛！这双所谓的‘神之眼’！谁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控制，在那之前我又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在她的抽噎声完全停下之后，店主才开口了：“您的要求我明白了……但请您想好哦？您真的不要吗？您毕竟还是个孩子，不了解这双眼睛最后会有怎样的……”
　　“不要！”小姑娘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的话，把手帕拍在了柜台上。“这种鬼东西，再说多少次我还是会有一样的回答——不要！”
　　“那么好吧。”店主的笑容中带着一点悲悯，“您的愿望，本店接收了。”
　　“快点把它拿走！”小姑娘期待地看着他。
　　“当然，我会满足您的愿望……不过不知道介绍您来这儿的那一位有没有说过，喝本店的酒需要代价呢？”
　　“代、代价……？”小姑娘一下窘迫起来了，“我，我只有十块钱……”
　　“不，不是钱。”店主用手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一直被小姑娘抓着的布偶熊，“我只要它。”
　　“它……它？你要它有什么用？它只是一个娃娃……”小姑娘紧紧地抓住了布偶熊的毛，嘴唇抿着。“只有它一直陪着我……”
　　“您看，想得到什么，总要失去点儿什么的。”店主不为所动。
　　小姑娘又看了布偶熊好一会儿（这时候她下意识地一直在转移视线），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它。“如果，如果能让我当一个普通的孩子……”
　　“如您所愿，您会失去‘神之眼’。”店主很快接口道。他把布偶熊抱在自己怀里，这让他看起来有点滑稽。随即他拿出了第十九个擦好的高教水杯，把它摆在桌子上。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未成年人不能饮酒……”他优雅地笑着，用右手的手指拎起杯子，摇晃了一下。“请享用这杯饮料吧。喝下它，走出这里，您就再也不会‘看到’了。”
　　一声轻微的液体晃动声，金黄的液体在他这一晃中溢满了玻璃杯。
　　小姑娘眨着眼睛看着他这一手，惊叹了一声：“我还是第一次遇到看不穿的魔术呢……”
　　“一点小小的戏法，希望能让您高兴。”店主把杯子往前推了推，“请，小客人。”
　　“它真的有效？”
　　“我保证。”
　　“好吧……我喝。”

　　“看来您的守候白费了呢。”
　　“没有办法……这是她的选择。”
　　“不过真的很可惜呢……就算失去了眼睛，应该降临的命运还是不会改变，到那时，她有没有能力应付呢？”
　　“我说过，没有办法……这是她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高教水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