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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冷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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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周末,但是站台却挤满了比平时还多的人。驾驶室的门隔绝了后面车厢里五湖四海天南地北的说话声,留出的窗口上面趴着的,是乘客好奇的脸。
夏哲已经习惯了。一开始还总觉得,像有无数个监控探头在扫描自己。后来他发现,其实他们的好奇心跟自己也没有多大的关系。毕竟,在上大学之前,自己也好奇地铁这玩意儿是怎么开起来的——甚至它连方向盘都没有。
秋装制服里有个紫色的马甲,现在大家都换上了这件。打眼望去一片茄子的海洋,车皮是黄色的为什么非弄一紫色制服呢,也不搭。关于这点,综控员老徐是这么分析的:“人要知足,你知道吗,和茄子融为一体那叫热爱植物热爱自然。你要是跟一片屎黄色融为一体,那可就说不上热爱什么了。那得叫重口。”
换好衣服准备下班的时候,在站口又看见了左冷面。
她穿了一身灰色的运动衣,裤腿边有些被磨得出了线头,球鞋的鞋帮上被污渍覆盖的看不出原先的颜色,齐耳的短发在风中飞舞着。右手还提了一个大塑料口袋。就这样没有人样的出现在了夏哲的面前。
“停!”左冷面伸出手掌挡在了夏哲正要说什么的面前,“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这就是我最像人的一身衣服。”
夏哲推开她的手,指了指她的塑料袋说,“怎么着你要抛弃旧我啊,终于想通迎接新生了?”
左冷面把制服大衣掏出来,瞪着眼睛说:“这是制服!上回你不是说去你家洗吗!”
“那你也不至于拿个垃圾袋儿装啊,还是黑垃圾袋儿。”夏哲实在是憋不住笑了出来,“哎哟真幽默。”
左冷面把大衣往回塞,“去你丫的!懒得跟你说话。”
其实左冷面挺怕看见春雨的。她知道今天夏哲绝对不是想给她洗洗大衣那么简单,虽然不想跟着他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跟来了。平时虽然也时不常的和春雨通个电话,报报近况,可是却不是时常见面。春雨也不是没有主动说过要去看看自己,但是一直都被推脱说没有时间。
——怕她过得比我好吗?
——不是。
——怕她笑话我现在的样子吗?
——她不是那样的人。
那么,是什么呢?
左冷面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安静的跟在夏哲后面。直到推开病房门的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怕见到春雨的原因。
——我怕这样的自己没有办法带给她什么,害怕看见她终有一天因为夏哲,就不需要我了。
——我害怕。
春雨趴在病床上似乎是睡着了,手还在紧紧的抓着宋晨曦的被单。左冷面走上去想拿衣服给她盖上后背,没想到把她惊醒了。
“你来了。”春雨在窗户上透进来的阳光里笑了笑,她抓住左冷面的手,“冷吗?”
左冷面心都快要跳出来了,略显的有些局促,“不冷。天气不错。”
夏哲把带来的食物掏了出来塞到春雨手上示意她吃,然后又走到睡着的宋晨曦旁边给他掖了掖被子。
“怎么样了他现在?”夏哲问。
春雨点点头,“还是不能动弹。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呢,何况他这情况呢。”
左冷面把手从春雨手里抽出来,伸手拿过一个苹果吃,“谁干的?警察也没谱吗?”
“宋晨曦什么也没有说,况且他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多,也问不多少。”春雨说到这,看看夏哲,“学校那儿也没个回应。”
春雨妈在这个时候进来,左手挎着一个保温饭盒,右手拎着一袋子水果,看起来有点儿像刚赶完集的农家婆婆。看见这仨人都凑齐了,春雨妈硬是逼自己挤出来一个长辈应该有的慈祥笑容跟大家问好。可是没装够五分钟就露出了原形。
春雨妈惊讶的看着左冷面,“冷面呐,不是阿姨说你,你从小啊就是你爸太惯你。你看,他死了这么多年了,按说你也该自理能力都学会了,你看你这一身,活脱脱一个土猴儿。”
左冷面淡淡的笑了笑,含糊的“嗯”了一声,“您说的是。”
春雨妈还没耍够嘴皮子,乘胜追击:“是吧,阿姨话糙理不糙。就这么跟你说吧,春雨还不如你呢。她小的时候呀我跟你叔叔总是闹别扭,你看那个时候她没人管多邋遢呀。咱们邻里邻居的这么多年,阿姨我就不跟你见外,直说了。这个人吧,一定要知法守法。你看你爸吧,多明白的一个人呢,可谁知道他也是为了钱走上贩毒这条路。末了还要背上个毒贩子的阴影。哎,”她擦了擦眼角,“可怜你当时还那么小,哪懂这个呀。你们家那一帮子亲戚,还没个外人照顾你。拼了命的把你往外推……”
“妈!”春雨冲上去挡在了左冷面前头,“你说够了没!”
春雨妈呵呵的笑,“我说的不对吗?都好几年没见过这孩子了,我在跟她讲道理。”春雨妈把刚才拿进来的水果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哟?冷面呐,来看弟弟还买了不少东西啊。真是谢谢你。”
顺着春雨妈目光的方向看去,是夏哲刚买来的营养品和水果。
“阿姨,不是我的买的,是夏哲买的。”左冷面摆摆手解释。
春雨妈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是话里话外却透着锥子般的刻薄,“我就说嘛,自己都顾不过来了。”然后拿起夏哲买的东西要递给他,“好孩子,你的心意阿姨心领了。你看,阿姨也买了好多呢,你弟弟吃不完,这个你拿回家吧。”说着看了看左冷面,“给冷面也行,这么瘦,要经常补充营养。”
夏哲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道是该接过来还是怎么办。
“哥,你别拿走了。你知道我特喜欢吃水果,就算有一车我也能吃完。”宋晨曦在众人背后的病床上说了这么一句。或许是刚刚被春雨妈的尖嗓门吵醒,看着这一幕也觉得替他妈感到丢人。
夏哲赶紧:“哎,那你想吃什么就跟哥说。哥有时间都给你送来。”
宋晨曦点点头,看见左冷面站在那里,惊喜的喊了出来,“冷面姐!”
左冷面这才走到床边上,轻轻拍拍宋晨曦的手,“Welcome back 。 ”
宋晨曦咧着嘴,想抬手没抬起来,“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
经过刚才的一番混战,左冷面隐隐觉得她离开春雨生活太久了,有很多东西不轻易察觉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还觉得,她是时候回来了。
她需要她。
那天晚上,左冷面带着夏哲和春雨去了她一直以来神秘的栖身之地。那是位于燕郊的一套独门独院里的一间小房,因为之前是房东用来放煤和杂物的,所以墙皮上都是灰色的尘土,有一个墙角上还落着一只黑色的蜘蛛。
“那是我的室友。”左冷面一屁股坐在折叠床上,折叠床立刻发出不满的吱呀吱呀的声音,“我以前特讨厌这什么虫子啊老鼠啊什么的,现在呀,没有这些东西我还真睡不着。”
夏哲拖过来一个马扎坐下,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你这吃喝还行,拉撒在哪儿啊?”
左冷面仰头哈哈哈的笑,“院里有一个厕所,房东盖的。我呢每个月多交50,那厕所也分我一半儿。不瞒你们俩说,那厕所都比我这屋大。”
春雨闻了闻,她突然猛盯夏哲,“你是不是抽烟了你!”
夏哲把手举到头顶,“媳妇儿,苍天在上我发誓真没有!”
“那我怎么老在你周围闻见一股子糊巴味儿。”
“我哪儿知道啊我不喷香水儿的人。”夏哲把板凳拉得离桌子近一点儿,“你鼻子有问题。”
左冷面晃荡着腿,像是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闲事儿,“我爸临死之前求了他朋友,让他朋友在我成年之后把我安排进他公司。可是谁知道,十年之内,他朋友也出了事儿,沉船之前又把我托付给一个在车站的老友。我这辈子不管在哪儿,都是侥幸。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你妈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左冷面说完,看见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里,又继续说:“现在呢我就是想,这么活着就行了。我爸把不该赚走的钱赚走,我替他把该还的都还清。他在地狱里也少受点儿罪。”
春雨明白,这么多年左冷面没有跟自己求助过一次或是抱怨过一次,是因为在她十五岁那年家庭发生如此的变故之后她就从稚气和天真里蜕变出一颗成熟而坚强的心了。这些,这几年,她都看在眼里。
那天晚上他们像从前一样,坐在一起聊着天,喝着啤酒。说说这几年大大小小的变故,在感叹光阴似箭的同时,也感谢他们没有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