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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

  •   贝蒂讷是个小地方。然而,正是从这样的小地方出现了足以铸造伟大声名的坚强心灵。
      这颗令敌人心惊胆寒的心灵属于一个沉着冷静的人,他的名字叫做库尔帝兹。他曾经的姓氏无人提及,因为那个姓氏代表一种无法磨灭的恐惧。
      尚桑。
      有幸从巴士底狱生还的人都记得这个姓氏,而这一年发生的事更加深了他们的记忆;因为正是拥有这个姓氏的人用断头机切下了路易十六和他的王后玛丽·安东尼特的脑袋。经过他的手落地的脑袋大都曾高高在上,显赫一时,或者顽固不化,或者沉冤难雪。
      库尔帝兹·尚桑正是那个刽子手尚桑的儿子。
      他还很年轻,这是他的资本。他凭着过人的精力、敏锐的大脑和强健的体魄获取了中校的军职,同时以公正与冷酷在部队中获取尊敬与服从。他的眼睛里时常矛盾地隐藏着狂热与阴郁,或许是出于他年轻的热血,以及幼时承受的刽子手之子的压力。
      这是个属于强者的时代,更是属于幸运儿的时代。法国民众象初次结婚的男子选择终身伴侣一般慎重地推翻了君主制,甚至在之后与其他伴侣的生活中还反复回想起他的初恋;在之后的短短几十年里却象老练油滑的男人一样走马灯般地改换情人。罗伯斯比尔,丹东,以及现在还只是个炮兵班长的拿破仑。
      和人生大事不同的是,男人可以打光棍,人民却不能没有领导者。
      在这样无论政治还是思想都纷繁芜杂的时代里,最容易征服人心的东西反而不是华丽的演说,而是坚定。
      国民公会正是看中了库尔帝兹的不可动摇,把他派往尼斯、瓦朗斯和蒙彼利埃一带,抵抗来自敌人明里暗里的渗透与进攻。如果说狂热的修士还有几分仁慈,还惧怕上帝的威名,刽子手的儿子则象恶魔一样冷酷无情,毫无弱点。

      他来到目的地的时候带着新的命令。
      “宁错杀,毋错放。”他对负责指挥的将军转述命令的内容,“不留俘虏。”
      杜戈米埃将军仅仅点了点头表示他听到了。
      当这个年轻的中校行礼告退以后,将军深深地叹了口气。“双刃剑般的命令,双刃剑般的人。”他说。
      命令以出乎将军意料的速度被执行下去,推动者正是刚刚上任的库尔帝兹副官。他对俘虏只分两种:贵族余孽或者叛徒。贵族及其追随者用断头台,叛徒用子弹;然后埋在同一个坑里。
      “您把我的士兵全变成了刽子手和地鼠。”将军在某次谈话中这样对库尔帝兹暗示。
      “我奉命让共和国的卫士轻装上阵。”中校回答。
      “您让他们连荣誉和良心也一起抛弃么?”
      “我们所需要的是自由,平等,博爱;以及为推行它们所需的不断胜利。除此之外,连性命和尊严也可以不要。”
      黑发黑眼的中校在说这些话的过程中,脸庞象大理石的雕塑一样冰冷,眼睛里却象有火焰在燃烧。
      他也的确在分毫不差地履行他的诺言。
      半个月内两次遭遇战,他都漂亮地获得了胜利。三千人的部队,回来两千五百人,没有俘虏,没有伤员。而比这一点更让将军感到震惊的是,这两千五百人对中校表现出的带着巨大恐惧的心悦诚服。
      “他将带领我们获得胜利,”他的士兵在回答将军的询问时说,“然而,我永远不想与他为敌。能被他率领是我们的幸运,或许也是噩梦。”
      “俘虏在哪里?”
      “坟墓里。”
      “伤员呢?没有吗?”
      “或许在敌人的坟墓里,或许在附近的森林中,或许在较偏僻的村落。”士兵回答道,“那要看他们的运气。”

      将军愈发认定这个年轻人是恶魔的化身。但他没有任何办法,因为库尔帝兹副官一切的举动都严格遵守军规,每一个命令都合理合法,没有任何可让人指摘的地方。
      他只是完全没有人情味。
      他枪毙偷袭的敌人与渎职的勤务兵时用的是同一把枪,同样的毫无表情,同样的铁石心肠。
      那是第二次遭遇战的尾声,库尔帝兹命令自己的勤务兵也加入执法部队持枪掠阵,自己孤身一人站在后方土坡上指挥。
      树丛中忽然伸出一支乌黑的枪筒。
      他的勤务兵中有个叫做雷诺斯的小伙子,一直注意着自己长官身边的动静——我们可以把这理解为他对长官的敬爱,库尔帝兹一向也给予他充分的信任——他最先发现了那支暗枪,猛然大叫了一声,回身扑了过来。
      枪响了。
      或许因为突如其来的干扰,子弹击偏在中校身边的白杨树上。下一声枪响几乎在同时响起,树丛后面响起咚的一声闷响。
      雷诺斯回过头来,看见库尔帝兹手中握着微微冒起青烟的短火枪,脸上毫无表情。
      然后他的视野被那支枪枪口内的黑暗完全而永久地填满。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他敬爱的长官毫无温度的声音:
      “严禁擅离职守!”
      然后库尔帝兹依然站在原处指挥战斗直到最后结束,脚边躺着那具忠诚的尸体。

      “库尔帝兹公民,您简直象个刽子手。”
      将军第一次向中校这样说的时候,意外地发觉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一瞬间闪过凌厉的寒光。
      “很多人都这样说。”他开口回答时又恢复了平静冷漠的状态。
      以后将军再说起类似的话题,中校不过耸耸肩,有时候连眼皮都不动一下,递上一张处决令请将军签署。他每次递交的俘虏名单,都是罪无可恕的贵族和敌军军官。
      而多数俘虏的脑袋,还没有高贵到值得将军签署命令的地步;于是他们就无声无息地提前去了最崇高的存在身边。
      他连女人和孩子也不留。只要是年龄为两位数的人类,他的断头台都会慷慨地为他们而开;无论男人女人老年少年,他都一视同仁,视同草芥。
      他也不怕报复。这倒不是因为他神乎其技的枪法,而是因为他把自己的性命也看作草芥。
      “我是什么?我是刽子手,刽子手的儿子,恶魔,恶魔之子。但将来的人们不会记得我,他们只会记得每张处决令上所签署的伟大姓氏。”
      身经百战的将军打了一个寒噤。
      “他们会记得是您给了他们自由平等,是您保卫他们的安宁生活,是您为他们抵挡强大的敌人。”中校继续说,“而不是我,一个没有姓氏的恶魔。纵然我情愿献出我的鲜血和头颅……我既然没有希望,也就不会失望。”
      然后他优雅简练地行礼离开。
      杜戈米埃将军终于下定决心把这个优秀的指挥员撤离战争第一线,为了全体法国人民。

      于是库尔帝兹中校,巴黎的特派员,将军的副官,带着两把从不离身的枪,30个人的卫队,以及“宁错杀毋错放不留俘虏”的命令,从蒙彼利埃来到了马赛的大后方。
      随队带着那台著名的断头机,象执法队一样行进在队伍的最后面。
      “那东西真让人心里发寒。”某个士兵在休息的空闲跟身边的伙伴嘀咕。
      “至少不是给我们的。”他的伙伴回答,“我们只配得上子弹。”
      库尔帝兹恰好从旁边经过,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这一天他的心情似乎比平日要好,因为他一反常态地插了句话。
      “战士们,你们将是伟大审判的前哨。”
      等他走远了,其中一个士兵才发着抖低声说:“天哪,我觉得离基督再次降临的日子不远了!”
      库尔帝兹当然不是为了威慑部队才带着那台庞大笨重的工具;他路过的几个城镇,监狱都迅速被清空,墓地则人满为患。

      九天之后,他到达了目的地。
      前来迎接的是皮埃松上尉和他的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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