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 ...

  •   皮埃松上尉和他的小队正在这样的一天晚上负责巡逻。
      他们顺着河边走去,听着河水淙淙地流淌,偶尔碰上同样巡夜的队伍问一句口令。“奋斗与平等!”
      “勇敢与胜利!”他每次都这样回答。对方就闭上嘴,继续他们的路线。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响;因为委员会已经颁布了宵禁的命令,晚上八点以后出门的人一概要送到审判他们的地方去。
      在那里,等待他们的只有几个问句,以及一架断头台的单程票。

      然而上尉却仿佛听到了些不寻常的声音。
      “停!”他叫道,却并没有马上下命令。他屏住气息向周围张望,象老练的狐狸一样搜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响。
      他判断得非常正确。附近一片阴影中可以听到有东西在悄悄移动。
      他挥了挥手;训练有素的队员们把那个地方包围起来进行搜索,最后他们从草丛里拖出了一个女人。
      她没有帽子也没有围巾,只穿着上好丝绸料子的连衣裙。式样虽然简单,却很高雅,袖口是贵重的金线花边。但是再贵重的金子也难以抵挡寒冷的侵袭,这或许是她一直拼命发抖的原因。
      “女公民,我们是共和军。”皮埃松上尉温和地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女人把头转向问话的年轻军官。上尉借助月光的照耀清楚地看到她年轻的脸庞、大而乌黑的眼睛、凌乱的头发和憔悴的神情。
      “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公民。”她很缓慢地回答。她的眼睛转动着,现出一副茫然无措的神色来,“我记得我是下午的时候从玛丽表姐家回来,路过这里……然后……然后……我发现自己躺在草里,你们走过来,端着枪。我太害怕了,先生。”
      这时候她已经不再发抖了。她摇了摇她的头。“哎呀,我的脖子很痛。”她说。
      “她大概是被歹徒袭击了,可怜的姑娘。”一个年纪稍长的士兵说,“这里呀,一向不太平。即使军队来了也一样。”
      上尉很不以为然地皱了皱眉头。这个动作被隐藏在月光造成的阴影里,没有引起女人的警觉。
      “女公民,”他继续问,“你表姐的家在哪里?”
      “在圣勒教堂旁边。”
      “那么你的家在哪里?”
      女人笑了起来。“嗳,”她说,“您是要拿我当犯人审问么?”
      这时候她的声音已经既清楚又活泼,没有刚开始那样迟钝犹疑的态度了。
      “这是规定,女公民。难道你没有听说宵禁令的颁布吗?晚上八点以后在街上行走的人一律要被送到审查处去。”
      “但是我不是自愿违反宵禁令的呀!”女人委屈地叫着,“先生……公民们,我的头到现在还在痛,我需要休息。”
      她的脸色的确很苍白;几个队员表示出了同情的动摇。上尉敏锐地觉察到这一情况。
      “是啊,您享有公民的权利。”他好象突然想起什么无关轻重的事情一样随便问道,“您身上一定带了通行证吧?不然路上会受到盘查的。”
      “是的……当然!我带了。”她伸手去腰间摸,然后惊讶地叫了一声:“不见了!”
      上尉看到她手指伸去的地方根本连口袋都没有。
      “我们得送您去审查处。”他简单地说,要队员抓住她的胳膊带她走。
      “不,我不想去……”她喃喃地说着,想摆脱队员的控制。
      那个抓住她的队员有点于心不忍了。“您不会有事的,女公民。他们只确定一下您的身份。”
      女人听了这句话,好象突然下定了决心,把身体挺得笔直。
      “好啦,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跟你们走。”她带着亲切的微笑说,“这是我应尽的义务,对不对?”
      上尉点了点头。她之前一切的表现都抵不上这一句“义务”给他留下的好印象;她现在的态度对他而言具有巨大的说服力。
      “我相信只是一个小小的例行审查。”他说,伸手请她同行。

      但好象总是天不遂人愿;或者从另一方来说,总算碰上了好运气。就在这女人博得所有人的好感的时候,大家听见附近传来一声类似呻吟的喘息。
      女人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在她能够找出任何解释这声音的借口之前,那个声音大了起来,变得更加清晰可辨。
      “妈妈!”稚嫩的声音叫道。
      靠得最近的队员一个箭步跳进阴影中,从乱草堆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孩子。
      这下子,女人消失的围巾和帽子的去向都可以解释清楚了。孩子的身上裹着厚厚的羊绒围巾,黑色的绸缎帽子盖着他的脸。
      他正在哭。
      女人猛地挣脱了队员的手,扑过来抱起孩子,并不熟练地拍抚着他。
      “我的小宝贝……哦,哦……不要哭……”
      所有人都站在旁边,安静地围着这母子俩。
      孩子的哭声渐渐低下去了。母亲沉郁地抬起眼睛看看周围,最后把目光落在年轻的军官身上。
      “不要把我和孩子分开。”她低声恳求道。
      “那要看审查处的规定。”他回答。
      她用毫无表情来对待这句话。

      当她把头扬起来,紧拥着她的孩子在队伍中象女王一样走去的时候,上尉露出了反感的神色。
      “我敢打赌她没有一句话是真的,除了那两句‘先生’!”他象诅咒一样自言自语着,声音非常低。

      审查处拿这个女人没有办法。
      他们用尽了威逼利诱的手段,整夜跟她讲平等与博爱,然而她却只用一个贵族特有的轻蔑眼神就让他们知道自己的愚蠢与无能。他们不需要调查就确定了她的贵族身份,然而他们需要她说出她的同党、她的来历、她的目的、她所知道的消息——公开的或秘密的;至少,要知道她的名字。但那女人的嘴巴比国王宝库的大门更严密。
      最后他们夺走了她的孩子。
      她开始烦躁不安起来。她每分钟三次改换坐姿,而之前她坐了将近六个小时连眉毛也没有动一动。
      但是她依然什么也不说。很多人进来看过她的脸,都认不出。圣勒教堂周围所有的居民几乎都被叫过来一次,但是没有人认识她;甚至找不到任何一个叫玛丽的女人。
      最后他们只好把皮埃松上尉从还没捂热的被窝里挖起来。

      上尉走进关押她的房间时,服装象平日一样严谨熨帖。她抬起头来望了望他。
      “您的孩子一定饿了。”他片刻之后说。
      这句话动摇了她。
      她摇晃着站起来想要说话,或者是发怒或者是求情;然而门在这一瞬间打开来,带给她一个足以击溃意志的消息。
      “她的孩子病了!”那个勤务员低声说。他马上就被吓退到门外,因为这个一直看上去矜持冷漠的女人忽然象疯了一样扑过来,眼睛里隐约透出血丝。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尖叫着,撕扯企图阻止她的上尉,“你们这群恶魔!你们要弄死我的孩子!把他还给我!”
      上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的尖指甲控制在伤及自己眼睛的范围之外,最后拼命地把她往墙角一推,趁她摔倒的机会逃了出去,转身锁好门。门板马上传来撞击的声响和指甲抓挠的尖锐音符。
      “女人发起疯来简直象老虎,长官。”勤务员呐呐地说;他被吓坏了。
      上尉把制服拉平整,把摇摇晃晃的半只袖子扯下来,擦了擦脸颊的血。
      “把她的孩子还给她,”他命令道,“再找个医生来。”
      审查处乐于执行这个人的命令——他仅用几分钟便解决了他们几个小时都未能解决的难题。

      医生很快就来了。在那个年代,哪儿都需要医生,无论是保皇党还是革命军,无论是君主制还是共和制。这导致该职业一直供不应求,或者换一种说法,象宝石一样珍贵。然而另一方面,也刺激了选择该职业的年轻人数量的增长。无论是出于勇敢或懦弱,仁爱或自私,慈悲或贪财,总之许多人成为了医生。
      这总比成为士兵的生还率高。
      奥古斯特·贝洛医生的人格几乎都可以从那些“或”字后面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他一走进审查处,就开始慌张。他的汗珠比黄豆还大,脸色比死人还要苍白;以至于勤务员善意地跟他开玩笑说:“医生,别怕,您并不属于这里的工作范围!”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贝洛医生笑得比哭还难看。“这里离天堂太近了。”他哆嗦着回答。
      旁边忽然隐隐传来女人如厉鬼般吼叫的可怕声音,仿佛为他这句话做一个佐证。他的脸更加白得发青。
      这时候,皮埃松上尉的出现为他解了围。
      “贝洛医生,”他说,“请您来为这孩子看病。”
      医生马上跟随着引导者的脚步走到较远的一个小房间里去。看得出病孩已经尽可能地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关照,有清洁的热水和干净暖和的床铺,但是孩子在发烧。

      孩子还太小。只有1岁左右,额头和手指脚趾还都带着淡粉红色,头发又细又软。因为生了病,连哭都没有力气,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哭。哭的间歇偶而能说出听得懂的词,也是“妈妈,妈妈”。
      医生检查完以后下结论,孩子是着了凉,又有点受惊吓。连续吃几次药,好好休息,一个星期的工夫就会痊愈了。
      他说完以后回过头来,突然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门边直勾勾地盯着他,这最后的一点刺激终于让他失去了意识。
      那个女人正是这孩子的母亲。上尉冒着生命危险闯进房间去告诉她她的孩子正在接受治疗,她马上安静下来,恳求他们让她见一见孩子。等到把她带来了,她就大气不敢出一口地站着,只紧张地绞她的双手。
      “搞不好,这是个自私的女人。”上尉在她无视医生的存在直冲过去看她的孩子的时候这样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