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缘灭缘起》孤舟青衣

1、第一章

　　对于戚少商来说，和顾惜朝在一起的日子，每分每秒都是幸福，都是不可言说的折磨。爱着，故相守幸福，恨着，故相守痛苦。

　　“顾惜朝！我说过了，不要再做算计！”

　　“呵！”顾惜朝一撩衣袍，坐了下来，“大当家的好气魄。怎么？只许他阵前风折辱于我，就不许我捉弄捉弄他？”

　　“那不是捉弄，”戚少商只觉得头疼，这个人，这个人，怎么经历了这样多的事情，还是改不了这阴狠的性子，“老八差点连性命也丢了。”

　　“那是他自己蠢笨。”青衣的人丝毫不为他的愤怒所动，凉凉的吐出令人寒心的话。

　　戚少商看着他，只觉得十分的心累。他们纠纠缠缠了这么久，中间死去的无数兄弟，他没有一日不愧疚的寝食难安。可是，无论他怎么样的劝说，顾惜朝都像是铁了心似得，不肯有丝毫的悔改。穆鸠平是连云寨仅剩的寨主，他不能眼看着他受顾惜朝的欺辱。

　　“惜朝，”戚少商缓了缓口气，他心里终究还是舍不得对他恶言相向，就像那场千里追杀中，每一次有机会，他都舍不得杀死他一样，“老八是个耿直的人，他心里……我以后尽量不让他到这里来打扰你，你也不要再算计他了，好不好？毕竟，连云寨的事……”

　　“毕竟连云寨的事，我亏欠了他，对不对？”不待他说完，顾惜朝已经打断了他，“那就让他来杀我多好？横竖我这样一个废人，活在世上也没有什么意趣。”

　　“惜朝！我只是想要你们相处的平和些！”

　　“戚少商，”刚才的怒气仿佛突然消散了，顾惜朝低头盯着自己的腿，呵，一个废了武功的瘸子，多可笑，“你想不明白吗？在穆鸠平和我之间，你只能选择一方。不过，一个失败的，恶毒的，废了武功的瘸子，本来就只配腐烂在泥土里。攀上了九现神龙戚大侠，还敢不任由辱骂，这真是太不识趣了。”

　　“你一定要说这些刺伤人的话吗？”戚少商真的觉得很无奈，顾惜朝欠连云寨的账，他戚少商愿意帮他抗。但是，他不能放任他更加的错下去，“惜朝，你好好想一想吧，不要再做错事了。”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再留下来，两人还会有无尽的争吵。顾惜朝的疯病现在虽然好些了，但是经不起刺激。他们都需要冷静冷静。

　　戚少商离开后，顾惜朝才慢慢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他的武功废后，就没有办法维持正常的行走了，那之后，他便不愿在别人面前行走。他看起来还想从前一样，骄傲，自负，清俊，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失去了他所依赖的本身在武力上的强大，顾惜朝是多么的害怕。他已经沦落到了，比之没有任何才华的人更加不堪的境地。

　　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想，为什么还要在这世界上苟活着？

　　他忽然很想找个人说话，慢慢的走到晚晴的墓前，他挨着墓碑坐了下来。天上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不一会儿，顾惜朝散落在地上的青衣就都浸上了泥土，微卷的头发粘在面颊上。他轻轻的靠在墓碑上：“晚晴，我不明白。世上那么多的人，什么也不做，便拥有一切。而我争夺了半生，却什么也没有。”

　　他笑了笑，不像素日里摆出来的那种无情和不屑，反倒显得有些迷茫，“我好像越是争夺，就越是会失去。我越想要努力接近的，就越是会远离。”

　　“晚晴，所有的人都说我是错的。其实你也认为我是错的，对不对？你是善良的人，原本就不应该和我在一起。”

　　“我是不是，真的错了？”他抬起头来，密密的细雨落在了眼睛里。失去了所有的一切，被世上的人全盘的否定，再也没有争夺的希望后，他再也没有了，能支撑自己的东西，“可我没有办法，我总是不甘心。”

　　可他毕竟是果决的，软弱之后，就又站了起来。将青色衣袂上的泥水拧干，他站在晚晴的墓前，挑起一边嘴角笑了笑，就像当初意气风发时那样。

　　“我顾惜朝欠的，我便还。全部还了，我便也就自由了。”

　　他慢慢的拖着一条残腿往屋里走去，脊背却像以往一样笔直。戚少商想不明白的，他明白。他们之间走到这一步，无论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都是痛苦。他们之间，堆着尸山血海，谁都不能跨过去。戚少商，我们之间就像栓着一条打了死结的绳子，无法远离，却也无法没有嫌隙的靠近。

　　想要解开这条绳子，只有一个办法……

　　他走着走着，眼神却渐渐模糊了起来，神智正在走远。呵，我居然忘记了啊，我是一个……疯子。

　　戚少商离开惜晴小居后，就遇见了铁手。铁手想通了之后，他就离开了六扇门，将位置还给了铁手，而他本人则接手了金风细雨楼。铁手一见他气咻咻的在街上淋雨，就知道他必然是又与顾惜朝生了口角。

　　“要不要去喝一杯？”铁手看他闷闷不乐的，便想帮他排解排解。

　　戚少商如今正是心烦的时候，听他这样说，自然无有不允的。两人一路晃晃悠悠的去了酒馆里。两人直喝到夜晚将至才散，戚少商觉得大概只有在喝酒的时候，自己还能找回些当年在连云寨抗辽的豪情了。他慢慢走在路上，雨已经停了，只剩下一个一个的水洼分布在路上，他懒得避开，索性任由水洼里的水溅在下摆上。

　　戚少商推开小院的大门，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院子里的顾惜朝。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刚刚捞出来一样，青衣上面泥点子与水迹遍布，头上的簪子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一头卷发披散着。

　　戚少商叹了口气，过去扶他，“惜朝，你就算与我怄气，也犯不着拿自己的身体出气。好不容易养的好些了，再淋了雨病了，你自己又要发脾气，何苦？”

　　没等他碰到，顾惜朝猛的往后缩了一下，问他：“你是谁？”

　　眼神不对！戚少商心里蓦地一惊，难道说疯病又犯了？现在也别无他法，只好哄着他了：“晚晴托我来接你的，她有事来不了，让我带你去找她。”

　　他原以为说了这话，顾惜朝该同他进屋去了。开始的时候顾惜朝的疯病常常犯，只能记住晚晴，他和铁手经常要这样哄他。只是这次，事情并不如他所料。顾惜朝不仅没有同他走，反而显的更加迷惑了，他小声的问道：“晚晴是谁？我不认识她。”

　　连晚晴也忘记了？难道他的疯病更加严重了？

　　“没有谁，”戚少商蹲下来，尽量的是自己显得和善，“我们进屋子里去吧？外面这么冷。”

　　大概是他看起来很和善，顾惜朝竟然卸下了些防备，慢慢站了起来。只是迈出一步，他便往旁边倒过去，戚少商适时扶了他一下，以免他跌倒泥地里去。仿佛是不敢置信一样，顾惜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又回头问戚少商：“我的腿怎么了？我是瘸子吗？”

　　我的腿怎么了？我是瘸子吗？

　　看着他眼睛里的惊恐，戚少商只觉得自己心里某个地方不可抑制的疼起来。他要怎么回答他？我把你打残了，你是瘸子了？顾惜朝从来都善于掩饰，所以他居然一直没有发现，变成一个残废，对于这个骄傲的人来说是多么巨大的打击。只有当他疯了，不知道掩饰了，才肯在人前将他心里的恐慌都表现出来。

　　“没有，”戚少商安慰地笑了笑，他已经发现顾惜朝的精神状况恐怕是糟透了，“你的腿受了伤，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啊，是这样，那太好了。”他笑了笑，嘴角向两边翘起，显出几分孩子的淘气和庆幸来。

　　“是啊，”戚少商附和了一句，“我们进去吧，伤腿不能受寒，不然就好不利索了。”顾惜朝一听腿不能好了，马上同意进屋去。

　　进了屋，戚少商又忙忙的帮他换了干爽衣服，张罗东西给他吃。他素日里是粗豪好汉，哪里做得来这些细致的活计，手忙脚乱地不得其法。顾惜朝疯了时，倒不像清醒时那样言辞刻薄，反而笑眯眯的坐在那里，任由他摆布。一时拉扯的头发疼了时，也只是小小的提醒一声，并不怎么责怪他。

　　好不容易将他收拾停当了，戚少商让他坐在桌前自己吃饭，“惜朝，我要出去找一个人，你在这里吃饭，不要随便离开屋子，好不好？”

　　顾惜朝显得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同意了，只强调要快一点。

　　戚少商出了院子，赶忙往六扇门去找铁手。铁手听闻，忙同他一起往小院子里来。两人回院子时，顾惜朝已经吃完了饭，兀自趴在桌子上睡了。两人索性任他睡着，铁手伸手给他把了把脉，他照顾顾惜朝一年，虽然不会治，但是把脉也能把出个一二三来。

　　“更加的糟糕了，”铁手拿开手，叹了口气，“你今天和他说什么了？他的疯病别说比之前段时间，就是比刚疯的时候都更加的严重了。”

　　“还能好转吗？”戚少商觉得自己真的是后悔了，他并不想刺激顾惜朝。

　　“我不知道，大概能吧。”铁手摇了摇头，“我回头再请钱神医来看一看，也许还是有办法的。”

　　两人一时无言，当初钱神医诊治的时候就告诉过他们，不可能完全好，若是有好转就是万幸，若是再恶化，恐怕真的会一辈子痴傻。

　　铁手在六扇门还有公事，也不便久留在这。戚少商送他到门口，铁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他如今的情形，疯了……未必不是他的幸运。你，不要太过于自责。”

　　“等钱神医看过了再说吧。”戚少商疲倦的抹了把脸。

　　送走了铁手，戚少商回到桌边坐下。将手中的剑轻轻放在桌上，他安静的看着顾惜朝。他们虽然在一起，却似乎常常互相折磨，现在这样安静的相处，竟是不可多得的。

　　他看起来比以前要消瘦了些，因为没有找到他的簪子，所以头发只是松松的扎着，现在垂下来几缕在脸侧。也许是疯了的缘故，没有那么多的烦心牵挂，他睡得很沉。又想起铁手的话来，疯了未必不是幸事。戚少商叹了口气，铁手是错的。顾惜朝这样骄傲的人，断腿尚且是不可承受的屈辱，何况是一辈子浑浑噩噩做个疯子。

　　他心里纷纷乱乱，桌子上的人却睡的这样香。戚少商叹口气：“当初你追着我杀了千里，也觉得平常。如今我说了你一句重话，便觉得心里十分的愧悔，真不知识哪辈子欠了你的。你别担心，明日钱神医来了，我一定请他为你尽力诊治。”

　　看了一会，戚少商站起身来，将他抱回房间里去。今时不同往日，没有内力护体，可不敢再让他什么地方都随便趴着睡。今天又淋了雨，不要感染了风寒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