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君》吾院梧桐

5、周幽王（二）

　　（二）

　　清晨，婢女正在给褒姒梳头。

　　婢女一脸心疼：“娘娘，就算大王昨儿没歇在这儿，您也要好好休息，注意自个儿身子呀，您瞧，这眼睛都肿了。”

　　褒姒咬了咬唇，气恼地哼了一声：“可是昨儿是伯服是周岁宴！大王竟然半途离席了！”

　　婢女的手一顿，心下好笑：“那娘娘也犯不着生气呀，您要是不高兴，就跟大王说，您要是不让大王走，大王肯定会留下来。”

　　褒姒郁闷地嘟了嘟嘴，半信半疑：“真的么？”

　　婢女噗嗤一笑：“当然是真的了，娘娘你不开心，大王第一个心急。”

　　褒姒想起平日里周幽王待她的情景，抿嘴一笑。

　　婢女见褒姒笑了，愣了愣神，又连忙回过神来，惊叹道：“娘娘，您就该多笑笑，奴婢终于知道为什么大王要悬赏千金博您一笑了。”
　　褒姒嗔睨地看了婢女一笑：“贫嘴。”

　　婢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又疑惑地皱了皱眉，心里觉得甚为怪异，她怎么觉得娘娘笑起来很熟悉呢？

　　婢女想到这里，又连忙甩了甩头，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想的太多了。熟悉？开玩笑，连大王都很少见娘娘笑，她们这种下人见得就更少了。

　　书房。
　　太医大气不敢出。许久。

　　周幽王才从奏章中抬头，轻哼了一声：“如何？”

　　何太医这才舒了一口气，战战兢兢说道：“申后娘娘只是思虑过重，加上冷宫寒气重，娘娘体质虚，心气郁结……

　　周幽王冷笑一声：“思虑过重？她思谁？！忧谁？冷宫寒气重？这么说来都怪寡人了？”

　　何太医一把老骨头，心里苦闷，只是低了头，不敢说话。

　　良久，周幽王才发话：“何太医，你看着办吧，别让她死了就成。”

　　何太医心里一惊，被周幽王的冷漠惊出了一生汗，一日夫妻百日恩，曾经……唉……

　　何太医恭恭敬敬地应了旨。周幽王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冷宫深夜

　　绿衣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喂申后喝着药，一边劝着：“娘娘，我看大王心里还是念着旧情的，您要是跟他请个罪……”

　　申后撇开了头，虽然面无血色，眼神却锐利，她直直地看着绿衣：“请罪？我何罪之有？！”

　　绿衣虽然被申后看得发毛，手克制不住抖了抖，却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就是卫国公子的事……”

　　申后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绿衣却干脆豁了出去，把碗往旁边一放，责怪道：“娘娘！绿衣今天就是死，也要跟您说个明白！”

　　绿衣越说越激动，跳起来拿过一旁的狐皮大衣摔在了申后面前，质问：“如果娘娘心里不想着那卫国公子，宫里那么多狐皮裘衣，怎么偏偏就挑了这件？！如果不是娘娘心里忘不了卫国公子，大王怎么会查出端倪！又如何会废黜娘娘！”

　　绿衣从小陪着申后长大，这么些年，申后是怎样，大王又是怎样，她在申后身边看得是清清楚楚……

　　申后的脸一下子白了，嘴唇颤了颤，到底是没能说出话来，只是看着绿衣的眼里充满了苍凉。

　　绿衣说完这些话，立刻就后悔了。卫国公子是娘娘心中的一根刺儿，她怎么忍心去掀开申后的伤口，再去划上一刀？

　　绿衣见申后不说话，心中后怕，立刻噗通一声跪下了，懊悔地直打自己，声音也充满了哭腔，哽咽着说道：“娘娘，是奴婢不好，不该提这档事，可是奴婢也是心疼娘娘，娘娘的身子怎么住得了冷宫这地方……”

　　申后闭了眼，无力地摇了摇头，说道：“起来吧，你没说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也知道自己的身子受不了这苦寒之地，可是我如今只是个给被抛弃的旧人罢了，大王以前待我再好，如今也已经有了别人，那褒姒年轻，容貌又是极盛，我如何比得上，大王……恐怕连看我一眼也是不愿意的。”

　　绿衣听见申后这样说，心中更是懊悔，心下一时悲戚，只是低头轻声啜泣。

　　良久，申后突然开了口，声音有些悠远，绿衣却听得真切，她说：“绿衣，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我哪里还记得是他，只是这衣服穿惯了，竟不想大王会去查这些。”

　　绿衣没有答话，她不知申后是想说什么。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大王始终没来看过申后。

　　这一日，门口的侍卫又在聊天。

　　有人啧啧说道：“哎！你们听说没，大王昨儿个点了烽火台，据说就是为了博王后娘娘（褒姒）一笑。”

　　张武吊儿郎当地坐着，摇了摇头，一脸神气：“哈哈，哥哥我可是看到了，那美人笑起来可真是倾国倾城啊。怪不得大王如此大费周章了。”他是一等侍卫，昨儿个看到烽火燃起的时候，急急忙忙跑去集合，没想到只是周幽王为了博美人一笑……

　　张武叹了口气，看了看天边飘着的云，这守冷宫的差事可真是清闲……

　　旁边人见到张武这番模样。

　　有羡慕的：“唉！我要是能睹美人一笑，死也甘愿了啊！”

　　也有人异想天开：“我要是那美人该多好，有大王这般的荣宠……”

　　院子里。

　　绿衣听着墙外的嬉笑声，觉得异常烦躁，小心翼翼看了申后一眼，说道：“娘娘，天气冷，我们还是进去吧。”

　　申后并无答话，只是眉宇间有些担忧。

　　深秋了，银杏树叶都变成了金黄，沙沙地发出一阵阵悉索声，偶尔有几片飘落下来，就那样落在申后的身上。

　　绿衣看着申后发呆，一时有些恍惚，她的娘娘绝对不比褒姒差……

　　申后的病到底撑不了几年。

　　临死前，申后握着绿衣的手，用尽了全身力气，交代她：“你……求大王……把我葬在……骊山下……这是……我欠他的……既然不能嫁给他……我……就只期望能和……他葬在一起……”

　　申后病殁消息传来的时候，周幽王正在批阅奏折。

　　旁边的人不知他是何意，等了许久，都不见大王抬头，心下忐忑，大王如今一心在褒姒身上，不知自己是不是传错了旨意，区区一个废后……

　　终于，周幽王抬了头，他却只是挥手屏退了下人。

　　众人如释重负地退下了。

　　烛火隐隐，周幽王就这么坐着，闭了眼养神。他却突然感到喉咙不适，咳了咳，伸手一摸，烛光下，他看到了自己满手的殷虹的血。
　　周幽王却轻轻笑了，笑的有些讽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终于像是累极了一般，闭了眼往后靠。

　　良久，他才自言自语，低低地苦笑：“姬宫湦啊姬宫湦，枉你贵为天子，竟连欺骗自己都骗不了……”

　　褒姒寝宫。

　　婢女们交头接耳在说些什么。
　　褒姒疑惑：“你们在说什么？”

　　众人大惊，急忙下跪。

　　有人小心翼翼回答道：“听……听说……申后——冷宫里有人死了……”

　　其实冷宫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申后。

　　褒姒吃了一惊：“死了？”

　　婢女：“恩，听说是昨儿晚上去的……”

　　褒姒更加吃惊了，昨天晚上？大王竟然没说起，她也没瞧出什么端倪，要不是听婢女们说，她还真不知道。

　　褒姒很多愁善感，喃喃说道：“万一有一天我也这样死了，大王会不会也是无动于衷？”

　　婢女一听，觉得王后实在是多虑了：“娘娘，您瞎说什么呢！您就是伤一根头发，大王都不舍得呢！”

　　褒姒，想起周幽王平日里宠她的模样，那对她真的是宠得无法无天了，这天下也只有她敢纠他的脸，敢生他的气，敢跟他大吼，跟他吵闹……

　　思及至此，褒姒不自觉又莞尔一笑，挥了挥手让婢女们又退下了。

　　褒姒没有看到经常给她梳头的那个婢女一脸震惊，她默默地又看了褒姒一眼，突然眼里多了一丝哀悯，她终于想起来了，原来褒姒娘娘笑的时候，跟申后可相像了……

　　公元前 771年。

　　申侯联合“缯”和“犬戎”军队大举进攻西周都城。

　　周王室卫队毫无战斗力，一触即溃。

　　幽王携褒姒及太子伯服至骊山，终被犬戎军队追上。幽王及太子伯服被杀死于骊山脚下，西周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