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外错何年》荼离

83、秋水慈悲（四）

　　这次来到潮音洞的感觉和上次完全不同，忽然之间觉得一草一木都神圣起来。踩着荷叶趟过清澈的溪水，青莲侍女笑吟吟地立在边上看着我们。
　　我向洞中一望，难怪这次感觉如此奇异，原来观音姐姐正坐在莲花座上，手里托着一瓶杨柳甘露，面带慈悲之色。
　　“你来了。”观音姐姐略微点一点头，好像早就知道我会来拜访她一样。还未等我开口，凌涵空先向她问道：“菩萨，这一次您可以告诉我晓海的事情了吧。”
　　“不急，你会知道的。”观音姐姐对他说完，微笑着看向我，又道：“且将你心中的疑惑说来。”她的面庞如同所有神仙那般散发着淡淡的温暖的光，眼神温柔如泉水，却又深藏着一种紫竹林般含蕴深邃的了然，仿佛她对众生万物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我怔怔地看了她半晌，轻声说：“苏晓海……是我的前世吗？”
　　观音姐姐竟然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是。”她说。我用余光瞥到身旁的凌涵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只听他焦急地打断观音姐姐的话，大声问道：“那晓海到底在……？”我连忙伸手抚在他的肩膀上，安慰他道：“等一下，你别急，让菩萨把话说完嘛。”
　　“我只是说苏晓海不是她的前世，并没有说晓海和她没有关系。”观音姐姐的声音清越悦耳，虽然音量不大，但却很有穿透力，如余音绕梁一般徘徊在潮音洞中，凌涵空抬起头看着她，面露困惑的神色。“聪明如你，竟想不通这一层么？”观音姐姐瞧着他，说道：“你送晓海的信物可不会随她同入轮回。事实上，晓海也根本没有死。”
　　“菩萨，你是说……！”凌涵空忽然震惊地转过头来盯着我，似乎不敢相信，“难道……小兰就是晓海么？可她们虽然样貌相似，种族却不同呀！”
　　“四百年可以改变很多事。”观音姐姐循循善诱地说，“晓海并不是从方寸山坠崖后就直接变成现在这样的。只是每个人各有自己的劫数，她在不同的劫数中具有不同的形体，也保存了不同的记忆罢了。”
　　“可……可凡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命呢？”我也被观音姐姐的话吓了一跳，即使是通过师门修行，能够位列仙班，可几时听说过修行之人还有这样的劫数？哪怕是大罗神仙、天神帝君的经历中也未曾出现过这样的记载啊。
　　“你自然是命中注定，不同于凡人。”观音姐姐说道，“只是这种不凡是善是恶，就要靠你自己来把握了。”
　　“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有可能是坏人吗？”我不解地问她，“可我从来不做坏事的，我从没有害过人。”
　　观音姐姐却不置可否：“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记住，佛亦可成魔，善恶自在人心。”我皱着眉头听完这话，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想不明白：“菩萨，还能说得再明白一点吗？”
　　“你若要去找金蝉子问第六位佛缘人的事，就不必了。”观音姐姐却换了个话题，“时机到了，佛缘人自会出现。你还是先解决好自己的问题吧。”
　　“我想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从前在方寸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看着观音姐姐淡然的脸色，迟疑着说：“我真的是苏晓海吗？”
　　观音姐姐将手中杨柳枝从净瓶中取出，向面前轻轻一洒，甘露在空中凝结出一面若有似无的镜子，镜面如水波一般荡漾着，看不太清里面的景象，隐约是座山上。“战神山上有座幻境，记载着三界中人的前尘往事，到那里你自会明白。”镜面上果然显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像来，好似是什么人站在镜中向外对望。
　　“也好，多谢菩萨。”我向观音姐姐道了谢，正要告别，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既然菩萨说我就是苏晓海，那我其实改称您一声师父的。”我冲她微笑道。
　　离开了潮音洞，我施了“叶隐”的法决，带凌涵空一起回到神木林。本来我还是坚持了一下准备自己去战神山的，但他执意不肯，偏要陪我一起去。唉，这个帅哥可真是难劝。
　　“你自己一个人去，我可不放心。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要是再出了什么事，不就功亏一篑了嘛。”他一脸傲娇地开着玩笑说。
　　“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从前的事，你暂时不要当我是苏晓海好吗？”在去战神山的路上，我继续向他灌输着我的想法，“你看，按照我自己的记忆呢，我可是个自由人。但是一旦接受了苏晓海的身份，就得承认她所有的人际关系，譬如师徒、朋友、姐妹，还有……恋人。”最后这两个字有些难以说出口，但我还是厚着脸皮继续说下去，“这样多不自在呀，明明不记得的事情，却要由现在的我来承担，明明……没有感情基础，我怎么和你相处呀。”
　　“哦，这好说。”凌涵空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感情基础可以后天培养的嘛，走，我们去战神山培养一下。”说着他拉起我的手，边向前走边说：“当年我在此飞升渡劫，就是因为听说你出事的消息，这才急火攻心导致失败的，你就不想去看看么，好歹补偿一下我的损失啊。”
　　“哎哎不要这样嘛……”他握着我手腕的力道虽然不大，但仍然不容我挣脱，只有勉强跟着他的脚步向前走去。来到神树下，很快就通过南边的小路走到了战神山。山上满是红褐色的岩石和土壤，与别处都不同，虽看起来有些荒凉，但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浓厚的灵气，想来是那被封印在山上的蚩尤的魂魄散发出来的。近些年来，它的力量可是越来越增强了。
　　我从没往战神山上走过这么远，所以很快就转了向，只能任由凌涵空拉着我。所有的山头和土地都长得差不多，我实在很困惑他是靠什么记住路的。
　　“到了。”他顺着一条小路，忽而走进一片开阔的绿地上。这片绿地呈圆形，草地和周围尽是常青的植物，绿意盈盈，充满生机，和外面红色的世界截然不同。原来他当年飞升的地方距离幻境并不远，面前的一小片绿草叶显露出曾经有过的焦黑痕迹。我单膝跪下，轻轻抚摸着新长出的草叶，柔软而微痒的触感提醒着我曾经在此发生过的痛苦。凌涵空面上云淡风轻，但我想，当年此刻此地，一定是风雷惊变，万物失色的。
　　“想什么呢？”他伸出手将我拉起来，为我撩了撩额前的刘海。他的眼眸里映进满目温暖明亮的绿色，眸子里的光一闪一闪，仿佛跳跃的草叶尖，“看在我这么喜欢你的份上，要不要给点补偿？”
　　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才能形容眼前的景色和眼前的人。虽然前面说了那许多划清界限的言辞，但当他用这样温柔磁性的声音向我说出如此动听的话时——我的心里忽然无比羡慕苏晓海，虽然我依然不愿将自己直接与她划等号，也不愿接过她的包袱或者沾她的光，但是——真的好想和他在一起啊。想倚在他的肩头，听他说好多好多遍喜欢我。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我的唇上，浅尝辄止。凌涵空抿了抿嘴唇，嘴角含笑：“别发呆了，快去看看那个幻境吧。”我这才恍然清醒过来，向旁边张望过去。
　　绿地中央立着一块椭圆形的灵石，约有两米高，上面画着圣洁而简单的灵符，灵石正面中间有一块椭圆形半透明的区域，微波粼粼，好像观音姐姐的甘露镜面一样。我凑上前去，镜面里开始显现出画面，最初是模模糊糊的朦胧影子，后来逐渐清晰。
　　一个舞天姬行走在普陀山的竹林间，镜头拉近，我慢慢看清她的脸。虽然梳着高高的云髻，但五官却是如此熟悉——那是我的嘴唇，我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