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外错何年》荼离

143、千山暮雪（一）

　　听闻长安城的化生寺有座净水池，在池水中放生召唤兽就可以为自己积累阴德。从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执着于阴德这种身后之物，今生尚未活清楚，又何必去管死后？可是现在，我竟也来到这神秘的池水旁，带着这几年来自己捕捉的以及别人赠送的召唤兽，惴惴不安。
　　死马当活马医吧。有时候你明明知道这两件事是毫无关联的，但还是希望会有奇迹出现，老天忽然开恩眷顾了你一回，你所祈求的果然就成真了。
　　清晨，太阳刚刚爬上东边的天空，化生寺里门庭冷落，除了两个正在打扫的小和尚外，再无其他人。我把召唤兽一一放生，它们看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就默默地沉进了池水中。晨雾弥漫，微冷。我走进佛堂，跪在蒲团上，进了一炷香。双手合十，我闭着眼睛向佛祖祈祷，很想问问那些高高在上的大罗神仙，你们强加给我的命数我无法逃避，那么如果坚持行善，命格还有可能改变么？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睁开双眼，余光瞥到身旁，不知何时又来了一位上香的男子。我心下一惊，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上去，是个面善的陌生人。许是因为刚做了亏心事，看见男子的衣物总是忍不住联想到凌涵空身上。我松了一口气，对他客气地微笑了一下，起身离开。
　　凌涵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我笑自己自作多情，明明已经亲手对他施了咒法，抹去了他所有关于我的记忆。此刻他恐怕在晨光中刚刚睡醒吧。再者说，即便他没有忘记我，也不可能猜得到我现在要做什么，要去哪里。
　　朝廷的悬赏还在继续。我一个人在大唐境外刷了许久的怪物，每当拾起它们倒下时掉落的心魔宝珠，身上就会莫名地疼痛。起初只是如针刺般，到后来，头和心口都剧痛无比。眼睛熬得通红，神州的冬天很冷，弯腰的时候，干涩的双眼会一下子控制不住流出眼泪，滚烫的，烫得脸颊生疼。
　　我拿到了许多赏银，但身上的不适一点也没有缓解，脑袋昏昏沉沉的，连路上遇到的小怪袭击都险些没躲过去。
　　无奈之下，我回到神木林休养了几天。躲在常青树的怀抱中，阴郁的心情也慢慢好转起来。我躺在自己原来住的小木屋的卧室里，窗外是悠悠鸟鸣。它们常把我从清晨的梦中唤醒，多数时候，梦里都有个轮廓模糊、散发着淡淡金色光芒的少年，我心里再清楚不过那是谁的身影，但当梦中的人朝我走来，缓缓伸出一只手，梦里我总是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起来。虽然从来也没能在梦中听见自己的声音，但我深深地记得自己拼命推开他时，心底的恐慌。
　　我怕他么？醒来时，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我总这样小声问自己，然后自顾自地摇头。他一向是个温柔的人，哪里有什么好怕，我怕的是自己不能带给他幸福，还要将这一切美好都毁灭。我害怕再一次看到自己给他添麻烦，给他带来危险，害怕看到他为我付出和做出牺牲。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就完了。
　　第二天去找巫奎虎的时候，没想到竟然会遇到景云师兄。我怔了片刻，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只是淡淡打了一个招呼。
　　“小兰？”景云师兄看到我，眼神里也有几分困惑，“哦，我是来帮师父跑腿的……正想问你呢，你和凌怎么了？”他看我不作声，又补充问道，“这些天来，他从没提起你，而且……跟认识你以前一样，天天挖宝、捉鬼、和别人组队做任务……他来找过你吗？你们吵架了？”
　　我摇了摇头，思考片刻又点了点头，对他说：“事实上，我们分手了。”
　　“啊？”景云师兄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是他，还是……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就是……在一起久了觉得挺没意思的，经常会有矛盾啊，而且……可能我这人就比较冷血吧，时间长了，觉得感情慢慢就变淡了。”
　　“是么……”景云师兄意味深长地望了我一眼，我没敢看他，但我知道那眼神里一定会有责怪和不理解。我没再回答，转身离开了神木屋，往战神山走去。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
　　凌涵空曾经告诉我，战神山的那块灵石是净化修炼的风水宝地。如今战神山日渐颓败，唯有灵石周围还绿草如茵，但已经没有什么人再来这里修炼了。
　　我在灵石旁边的草地上坐下来，深呼吸几次，平复下悸动的心跳。面对着景云师兄，说出谎言的那一刻，心里忽然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凭什么只有我要承受这样的命运？凭什么，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却要被人无端仇恨、报复。为什么我再清楚不过的事实，其他人就是会总被蒙在鼓里？要怎样去化解仇恨，怎样去赢得世人的爱，对此我当真一窍不通。
　　也或许，我就是不习惯被人喜欢吧。
　　可是这毕竟是自己选择的路，无论怎样委屈，怎样艰难，到底……还是要坚持下去。待心绪平静下来，我默念起了神木林的心法。借助灵石静心修炼，不知能否净化灵魂呢？
　　随着修炼加深，不适的感觉竟慢慢加重了。头部一阵一阵的疼痛，伴随着反胃的干呕。喉咙里渐渐弥漫起腥甜的味道，我一个没忍住，低头向旁边呕出一口鲜血。明明是盘腿坐在草地上，可上半身的重心却怎么也稳不住。我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撑在地面上，控制着自己不要倒下。难道，我的命数和这世间所有仙缘之物就都如此格格不入么？
　　眼前忽然一黑，昏倒之前，脑海里闪现过许多很久未曾想起的往事。是多少年前，我发现了亲生姐姐苏晓弦的身世秘密，那一天，深受打击的我在酒店喝得烂醉，被一个年轻英俊的师兄认错。一路上我缠着他，又哭又闹，最后他无奈地拎着我回龙宫去见晓弦。如果可以抛开一切，我真想重新回到那个时候，我会紧紧地抱住他，用尽一切哭闹撒泼打滚的手段，缠着他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