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外错何年》荼离

141、方寸星海（三）

　　我站在山崖边，眺望远方，云彩遮住了地平线。站在如此渺望众生的地方，仿佛会使人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一些。我从未奢望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奇迹，成为超级英雄。但命运就是这么不可思议，它把我推上风口浪尖，竟造成如今这种啼笑皆非的局面，我没有拯救世界，却成了整个世界的恶人。
　　陡峭的山崖令人眩晕。我不敢闭上眼睛，害怕自己会重心不稳，一头栽下去。清风顺着发热的眼眶吹过，冰凉彻骨。
　　凌涵空忽然拉住我的手。我回头问道：“怎么了？”
　　“怕你想不开跳下去。”他说。
　　“我只是在思考人生。”——话虽这么说，但我的脑海里确实闪过这样的念头，可转念一想，当年楚玉珩没能摔死我，事实已经证明他的判断是对的，即使我当真跳下去，结果，也不过是这虚度的四百年再重来一次。
　　眼前的少年会让我分心，经他问话，之前的胡思乱想全部变成碎片，消散在远处的云彩中，再想找回时就乱成一团，怎么也理不清楚了。“师父说我命中有劫，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果然还是在乱想。”他手上一用力，将我带离了悬崖边，揽进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抚着我的后背。“劫数之说，我一向并不很懂，只大概知道是重大修行所必经的磨炼。就好比巫奎虎交给你的那些红尘试炼或者师门任务，每锻炼一次，无论实战经验还是师门心法，不都能够得到提升么？——飞升也要历劫，我猜应该是大同小异的，渡劫成功之后，人会上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不少人因此位列仙班。”
　　“……更多的人粉身碎骨。”我顺口接道，却被他瞪了一眼。
　　“没那么可怕，”凌涵空言不由衷地苦笑了一下，“渡劫考验的往往不是实力的强弱，而是人内心的定力。有人面对诱惑，有人面对生离死别，也有人面对质疑与苦难，最终全看自己能否定心。”
　　“所以你当年飞升的时候失败就是因为……”我又脱口而出，他摸摸我的头发，笑起来：“我若命中有劫，那劫数定是你这朵桃花。”
　　“嘿嘿……”他说得我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往他怀里蹭了蹭，把脸埋进他的胸口，不去看那少年柔情脉脉的眼睛。有力的心跳声隔着衣衫传进我的耳朵，我把头靠在他的肩窝上，脑袋晕乎乎的，不知该思考些什么。“那你说，师兄的劫数是什么呢？当真是暮雪的死么？可是那件事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呀，我至今都不能确定到底是谁把他们见面的地点透露给那些天兵的——反正不是我！”
　　凌涵空把我搂得更紧了一些，低声在我耳边说：“我不知道……这种时候，不要提他好不好？”
　　“嗯……”我小声答应下来，心里的不安却难以释怀。很久没有楚玉珩的消息了，不知道他在哪里做着什么，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会否就是我的世界末日。
　　过往辗转难眠的夜晚，我无数次从噩梦中醒来，梦见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我飘在半空中，身后挥舞着一双巨大的翅膀，两翼生风。从灵石幻境中回到现实的那一刻，我心里已经明白，楚玉珩的指责并没有错，我空有一副人族或者仙族的躯壳，内里却是一颗恶魔的灵魂。有时自己都能感觉到一股无名的邪火，想杀人，想毁灭一切，愤怒和暴戾就快要冲破这副外表柔弱的女儿身，好像撒旦在大地上肆虐。
　　若我真是心魔，接下来，我该做什么？世间寻常的自杀手段必不能摧毁这副由恶魔守护的身躯，可是如果放任下去，要么，释放本性，毁天灭地；要么，我就和以楚玉珩为首的所谓正义之士同归于尽。
　　只是想来想去，都找不出一个可以和凌涵空在一起的，幸福美满的结局呢。
　　既然无缘，何须誓言。
　　我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傻丫头，又想什么鬼点子呢？”凌涵空见我从他的双臂间挣脱出来，有些不明所以地望着我。我拉着他，跑到一处偏僻角落里的草地上。
　　天黑得越来越早了，我转身坐在草坪上，一手抱着膝盖，一手拍了拍身边的草地，示意他也坐下。“看，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呢，能看到好多星星！”
　　“原来你是来看星星的？”凌涵空一边笑着，一边伸出手搂住我的腰，我顺势靠在他怀里。
　　“顺便还有日出，”我补充了一句，向后躺倒在草地上。草叶茸茸的触感叫人心里也痒痒的。他瞄了我一眼，也学我的样子平躺下来，蜷起一条腿。
　　“夜里雾气很重，你这样睡会着凉的。”他说着解开背包，掏出一条厚厚的毛毯，把我裹了起来，又用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胳膊伸过来给我。“喏，没带枕头，你将就一下吧。”
　　“嘿嘿，你不怕胳膊麻了吗，”我傻笑了两声，枕上他的手臂，忽然觉得幸福来得如此简单。若这一刻能从此定格，我也就不必再去苦苦思考艰难人生的对策了，可惜，天不遂人愿，逃无可逃的别离就在将来的某一天，某一个时刻，等待着我鲜血淋漓伤痕累累地走到它面前，崩溃到泪流满面地承认自己的不舍，然后，任凭命运将一切回忆带走。
　　我转向他，里侧的胳膊将自己上半身用力撑起来，慢慢凑近他。我看见少年眼眸里灵动的坏笑逐渐变成困惑和惊讶，在那双清亮的眸子的倒影里，我看见自己扭过身子，用双臂将自己撑在他的身体两侧。记忆中好像经常有他这样对我的画面，如今主角终于换成是我，可喜可贺。
　　在凌涵空的不明就里中，我笑出声来。探身，低头，一寸一寸靠近他的脸。我闭上眼睛吻了上去，他的唇沾着夜间露水的味道，冰凉，绵软，仿佛初春降临。
　　大脑一片空白。
　　忽然间，天旋地转。“哗啦”的一声，不知发生了什么，片刻之后，少年按着我的双手，将我推倒在身后的草地上。紫色的短发在夜风中飞扬，月光照耀下，散发着宝石般的光芒。
　　他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唇边，露出狡黠的笑容，而后，在我耳边喃喃低语：“胆子不小，都敢调戏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