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外错何年》荼离

104、笙歌散后酒微醒（六）

　　“慕容师姐！”苏晓海失声叫了起来，她举起手中的环圈，大声念起法决，一道道咒语将众多的小喽啰击倒在地。她扑向慕容惜月，而那巨魔王也看见了她。
　　“原来放火的人就是你啊，小丫头，叫你尝尝我们魔王寨的厉害！”他使了一招“飞沙走石”，顿时尘土飞扬，迷住了苏晓海的眼睛。许多巨石朝她们砸了过来，正当苏晓海揉着几乎睁不开的眼睛惊恐万分时，躺在地上的慕容惜月忽然大力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巨石全部砸在慕容惜月伤痕累累的身上。
　　“快跑！”她最后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
　　苏晓海双眼含泪，透过乱石间的缝隙望了她最后一眼，便转身向来时的路跑去。她慌不择路，双手双脚都被树枝和荆棘划过无数个细小的伤口，可是身体完全感觉不到痛楚。当她终于回到那个岔路口，见到队长时，她只来得及说出“慕容”两个字，便虚脱地倒在了地上。
　　因为粮草被烧，魔族的奇袭遭遇惨败。可是仙族的阵营也并没有多大的欢乐——烧粮草小分队，竟只幸存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带领队友走错路、踏入重重陷阱中勉强生还的队长，还有一个，就是在慕容惜月的掩护下逃出来的苏晓海。
　　举行葬礼那天，苏晓海起得很早。她慢腾腾地换上一身黑衣，长发随意挽在脑后，顶着一双哭肿了的眼睛，麻木地走向会场。那是个阴天，厚重的乌云遮住了阳光，阴冷的风钻进衣袖中，教人忍不住打颤。葬礼就安排在五庄观的殿堂内，堂前摆着三张遗像，苏晓海觉得黑白遗像上的慕容惜月高傲而又忧伤。
　　仪式是怎样结束的，苏晓海全然没有感觉到，她只是木木地站在祭拜的人群中，如芒刺在背一般，忍受着慕容惜月从遗像上投过来的责备目光和嘴角的冷笑。苏晓弦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回望了一眼，脑子里全无反应。当人群如退潮的海水般三三两两地散去时，她愣愣地站在原地，慢慢跪坐到地上，捂着脸无声地哭起来。
　　她已经哭不出眼泪，嗓子也哑了，可就是抑制不住哭泣的冲动，抑制不住从胸腔传来的颤抖。她坐在空无一人的殿堂中，默默地回想着自己刚入师门的时候，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住在隔壁的慕容惜月。后来，这个师姐带着她一起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带她去九州各地修行。两人一起吃遍了从长安到建邺的各样美食，也曾在辗转反侧的夜晚从师门法术聊到人生理想。
　　慕容惜月总是乐观活泼地说个没完，而大多数时候，苏晓海只是听她讲。在这场混战刚刚打响的时候，她们也曾像所有人一样迷茫和担忧过自己的未来。苏晓海记得，最后慕容惜月总是会满不在乎地拍拍她的头，高傲地一撇嘴，说：“哼，就凭他们魔族那群散兵游勇也想打败我们？做梦！”
　　现在，魔族的散兵游勇的确没能打败仙族同盟，但却毁灭了她。
　　苏晓海感觉到有一双温柔的手抚上了她的肩膀，而后有人俯身在她身旁也坐下来。她从手掌中抬起头，看见神情忧郁的凌涵空。
　　“慕容惜月的事我很遗憾，对不起……”他低声说，“那天……我不该对她说那么重的话。”
　　苏晓海没有讲话，默默地转过头去望着遗像。遗像上慕容惜月的表情有点眼熟，苏晓海忽然想起有一天晚上慕容惜月喝醉了酒，倚在她的门口时，脸上也是现在这副略带忧伤的表情，嘴角挂着嘲讽而凄绝的笑容。那时她说：“你知道吗，我二十五岁那年差点就嫁给了当时的大唐首席柳风林，聘书都下好了，若不是临到婚期被男方毁约，现在，我才不会被卷进这场乱战里呢。”
　　“怎么会毁约呢？”她记得自己当时这样问过。而慕容惜月没有回答，只是凄惨地一笑，说：“天底下的男人……不过如此。”
　　凌涵空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到手掌的温度，苏晓海回过神来，茫然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便又垂下眼睛。“是我害了师姐……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她也不会死。说到底，还是因为我太弱了……”她小声说，“你说，师姐会恨我吗？”
　　凌涵空用力摇了摇头：“不会的。她救你，说明她希望你活得好好的，你别太自责了。”他握着她的手，贴在嘴唇下，又说：“你若真希望自己变强，我帮你。”
　　觉察到手指上那略为干燥的柔软触感，苏晓海难为情地收回了手，笼在袖中。她镇定了一下紊乱的呼吸，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见凌涵空替她将鬓角的碎发撩到了耳后。她的脸和耳朵一下子羞得通红。
　　“想哭就哭出来吧，喏，借你一个肩膀。”凌涵空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右肩，递给她一个温暖的眼神。苏晓海咬了咬下嘴唇，心里涌起一股感动，双眼泛起烟雾，迷迷蒙蒙的。少年的怀抱主动圈住了她。苏晓海将下颌抵在他的肩窝蹭了蹭，感觉到那人将她抱得更紧了。她迟疑着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随着几步轻巧紧促的脚步声，殿堂门口忽然响起少女清脆轻浅的一句低呼：“呀……”苏晓海连忙抽回手来，挣脱开凌涵空的怀抱，扭头看着门口。一个五官清秀的少女脸上带着青涩的羞赧，避开了她的目光。
　　凌涵空站起身，往旁边让了让。苏晓海忽然觉得呼吸急促起来，这少女面上有些似曾相识的东西——那双俊俏的含情目，点绛唇般的樱桃小口——
　　“你是……？”苏晓海犹豫着问。
　　少女羞涩地打量了一眼凌涵空，见对方回避了自己的目光，这才大着胆子迎向苏晓海，回答道：“师姐好，我叫慕容云歌。惜月……”她说着忧伤地望了一眼遗像，缓缓地说，“……是我堂姐。”
　　苏晓海愣住了：“慕容师姐竟然有个妹妹？快请进……”她忙站起身将慕容云歌迎进殿堂中，那少女依旧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真抱歉，刚才……打扰了。”她小心翼翼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