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古·云泽梦》若若瑶

15、【溯前事（二）】

　　“玥”为上古神珠，寓为祥瑞之兆，王母许多年前失手将数颗玥珠掷入天河，踪影全无，惋惜了好一阵子，亘古洪荒之间本已经忘了，却没想到其中一颗竟沉到天河底，还得以孕化仙胎，于是闻讯而来，将长玥带了回去。

　　眼前画面急速翻转切换，在云烟缭绕中似乎斗转星移，转眼百年。

　　长玥被王母带回大罗天上亲自教养，而后司掌瑶池乐舞，大罗天上皆知长玥仙子的名号，却是等到她化生两百年后恰逢蟠桃会，众仙才终于得见真容。

　　王母对长玥颇喜爱，之前并不轻易让她离开瑶池露面，这次也是她恰满两百岁，才领着她一道出现在众仙面前。

　　长玥虽然已经看惯瑶池景致，不过以前并未出席过蟠桃会，是以瑶池之上笙歌乐舞仙姿曼妙的热闹景象她还是头一次见，有些不适应，坐了小半时便趁乱躲出去寻清静处。

　　坐在瑶池角落一树如雪梨花中往下看去，水云烟里，百花开处，仙光笑语无数。长玥叼着一根带着花的梨枝靠在花间，正漫不经心的晃荡着脚，眼前忽的一阵滕光轻雾，里面晃出道和暖的缃色身影来。

　　“我这些年还道那位长玥仙子是不是重名，原来果然是你。”

　　面前那张笑盈盈的脸倒是跟两百年前没什么两样，而这两百年间，长玥已经听说了不少关于景照宫少越神君的议论。

　　大罗天上的神仙姿容卓越清逸隽美的不在少数，所以能在大罗天上出挑的神仙也就不在多数了。而少越神君便是出挑的那少数之一。

　　听说少越神君虽司掌礼乐，却并不拘谨刻板于教条礼节，随性洒脱中不失翩然礼度，令人如沐春风，所以在诸天各界都仙缘颇好交友甚广。

　　此次蟠桃会上他却丢下一众仙友，单拎了酒壶直直寻到长玥跟前。

　　据少越说当年他寻了仙芝甘露回到河边，却只见得一片空荡河滩，内心极为怅然失落，后来听说王母座下多了个长玥仙子却又苦于不能面见求证，这么悬而未决的吊了两百年很受折磨，长玥怎么说都该跟他喝两杯叙叙旧。

　　虽然长玥觉得当年一面之缘，并没多少旧可以跟少越叙的，不过想着当年的披风和簪子，见少越已经在旁边盘腿坐下，递过来一盏斟满的碧玉杯，还是接过来喝了。

　　“咦，这酒怎么这么好喝！”
　　“那自然，这是我景照宫私藏的千年梨花酿，旁处可都喝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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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喝完了啊……你只带了这一小壶来？”
　　“嗯，今日没有了，你若喜欢，以后来景照宫里我请你喝。”
　　“好啊好啊。”

　　然后就稀里糊涂的跟少越熟络了。

　　几千年后的景照宫里，长玥一边喝着私藏的梨花酿，一边故作恶声逼问少越：“你老实说，当年是不是故意只拎了一小壶来勾我？”明明他只要一个术法就能让那酒壶取之不尽，却装模作样说没了，还要她跑上门去喝。

　　少越正歪在一旁的椅子里悠然剥着瓜子，果然点头：“我看你当年啃簪子那架势就注定是个好吃喝的，本来还备了其他美食珍馐做后手，谁想还没派上用场，一壶梨花酿就搞定了。”

　　长玥冷哼一声，少越皮厚一笑，把堆满白胖瓜子仁的小碟推到她面前。

　　听说是当年蟠桃会上少越看到王母身边的长玥，便跟王母座下的青鸟玩笑打赌，要是他能把长玥约出瑶池去，就替他给任意女仙传递一次书信。

　　长玥知道后只道自己被拿来作赌，愤然的怒了，少越赔了无数的不是，折损了无数的梨花酿，才终于缓转回来。即便是几千年后两人熟得哥俩好一般，长玥也时不时会拿出这事来扎一扎少越。

　　“我当年不过一时玩笑，你也至于记这么多年。”

　　少越说着看长玥一眼，又拖起阴阳怪气的语调：“上月我奉命教导那批新提上来的小仙童礼数时，不晓得是谁拍着胸脯说陪我，却一听闻执明神君经过附近便没义气的丢下我跑了。如今倒还厚着脸皮又上门来蹭吃喝。”

　　玄武执明神君是四方神中之北方神，其清寒淡逸放眼三界十方都算出挑翘楚，仰慕花痴他的女仙不在少数，长玥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还是有贼心没贼胆的那种小透明，也就是偶尔能远远看一看，或打探些相关八卦，便满足得不行了。

　　而教习礼数实在乏味无趣，长玥那时在一旁看得百无聊赖昏昏欲睡，又从与她相熟的小仙娥口中得知执明神君将从景照宫附近过，便趁少越一时无暇溜了出去，本是想去看一眼便马上回来，谁想还是被少越发现了，耿耿于怀的连着几天没给她好脸色看。

　　此事长玥自认理亏，之前已经赔过不是，还很有诚意的押了一次让少越使唤她的机会在他手上，少越才一副勉为其难的脸色让她进了景照宫，还要念叨一句：“自从长出心来就整日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还不如没长心那会儿。”

　　仙胎生来无心，要生出心元是件挺说不得准的事，长玥又是个不太执着于修炼仙法的，逍逍遥遥长到两千来岁，从寻常仙灵升阶上仙时历天雷劫，历劫过后才发现自己心元已生。

　　那时她跟少越早已经混得沆瀣一气，少越十分讲义气的陪同在旁。隆隆天雷一道道轰下来，长玥本来无事，还能抽空跟他说笑，却在接近尾声时突然脸色大变摇摇欲坠，少越被她这模样唬住，忙冲过去替她挡了最后一道天雷，却因为挡得急仙障没跟上，于是在景照宫横了大半个月。

　　“居然是被心跳吓到，我还道你是修为粗陋要被劈没了，真是冤枉挨那一道雷。”
　　“我之前又不知道心跳是个什么……被雷劈成这种蠢样的人闭嘴养伤吧。”

　　少越在景照宫横了大半个月，长玥也在景照宫赖了大半个月，从此跟景照宫上下彻底混熟。

　　多年下来这个黑历史已经被少越或嘲讽或调侃说麻木了，长玥只剩嬉皮笑脸：“执明神君高高在上，我也不过是闲暇找点仰慕的念想而已。反正生出了心元来，不装些什么人或事进去，生来何用？”

　　每每她这么说少越就不吭声了，大概是无话可驳。

　　而少越时过一月再旧事重提，则是因为兜率宫日前炼出一炉千年好丹，太上老君遍请大罗天上众仙，王母令长玥届时代瑶池前去道贺，而四方神为太上老君座下属神，执明神君到时必然也会出席，于是长玥这天到景照宫来时便喜滋滋的跟少越提了。

　　少越不比长玥清闲，不能亲自前去，素来清平和雅的嘴脸此时原形毕露：“执明神君素服玄衣，清冷无情，你到时候若是穿一身黑布大棉袄去，既保暖又与众不同，保不准就让执明神君留意到了。”

　　她这天到景照宫坐了不到小半日，少越已经揪着此事如此拐弯抹角阴阳怪气了好几趟。不就是她去了他没能去么，至于小气计较成这样？

　　长玥本来的喜滋滋被他生生膈应成了不痛快，心里直恨交友不慎，好几日没再来理会少越，后来去了兜率宫道贺，见着执明神君也总会想起少越的膈应，竟没什么心思去关注，回来后又在瑶池晃荡了两三天，才慢悠悠的又晃去了景照宫。

　　景照宫的案前仙侍珋童熟门熟路的接待长玥，长玥吃了会儿茶点，东张西望的问：“来了半天都没见着少越，他今天难道有事务出门了？”

　　珋童被问得有些讶然：“我家君上前天便下界历劫去了啊。”言语间似乎以为长玥早就该知道的。

　　确实少越很少会有什么事瞒长玥，不过这事长玥也确实从没听少越提过：“历劫？历什么劫？”

　　珋童便犹豫了片刻：“……情劫。”

　　长玥一惊再又目光一亮：“历情劫？！”拈着点心想了想，莫非因为历的是情劫，少越怕她知道了趁机去寻什么把柄供日后嘲笑，所以才故意不告诉她？

　　那这她必须去看看热闹啊！

　　珋童看她听罢却露出莫名兴奋的神色，有些愕然，想了想又补充道：“听说宝琴仙子后天也将下界历练，恰好命数被排成将与我家君上历情劫之人……这两日大家都说我家君上跟宝琴仙子有如此风月缘分，说不定应劫回来以后就自然而然走到一处了。”

　　长玥正想着要抓紧时间去看看少越穿开裆裤学走路的笑话，闻言回了神，宝琴仙子？

　　宝琴仙子恰是王母座下怀抱宝琴的那位灵仙，在瑶池众仙子中也算排得靠前的，长玥与她还算熟络，只不过前几日去了兜率宫，回来又还记挂着跟少越怄气，一时间便没有留意到宝琴仙子将要下界之事。

　　“风月缘分”和“走到一处”这两个词让长玥觉得心里莫名的膈应，珋童贴心的送来了梨花酿，长玥便靠在景照宫花园里心绪略复杂的喝了小半日，觉得喜忧搀半。

　　喜么，自然是因为那个膈应她的混账历劫倒霉去了，而忧么……唔，作为多年至交好友，眼看少越被编排进如此烂俗八卦中，岂不拉低他身价，自然要忧一忧的。

　　嗯……对，就是因为这样。

　　纵然如此却仍是神思不宁，长玥心想她定是还记挂着要去看少越在凡间的笑话，思来想去，一道云光去了司命星君府上。

　　司命星君府上似乎正热闹，长玥被小童领了进去，只见凡尘镜旁好几位仙君真人在看热闹，多是跟少越交好的仙友。

　　而司命星君看到长玥来，眉头一挑，对周围道：“啊哈哈，我就说这局跟着我押不会错嘛，来来，输的把赌注都拿来。”

　　长玥莫名其妙的过去：“星君你们在赌什么？”

　　“少越神君跟宝琴仙子历情劫，我们开局赌你知道之后会不会来我这看他们如何历劫。”
　　“……那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来？”

　　司命星君跟少越相识已久，自然也跟长玥熟悉，笑得一脸暧昧，却做出道貌岸然的正直嘴脸：“这么多年来女仙之中，就数长玥你跟少越君走得最近了，关心相熟仙友在下界的情况，不是理所应当么。”

　　长玥一听豁然开朗：“对对，关心相熟仙友，我也是这么想的。”一边说一边往凡尘镜那边摩拳擦掌的过去了。

　　星君府中和风煦日，流云轻浮，谈笑声不绝于耳。处于旁观位置的长玥看着过往中的那个自己凑到了凡尘镜旁，却一时没再跟着过去。

　　原来她许久以前就已经生出心元了，原来她曾是居于大罗天上的长玥仙子，那为什么一百多年前天君却让她沉睡再修心元？为什么她忘尽前事只记得自己是云泽真境的长玥元君？

　　而少越……

　　再想起这个名字，一直沉寂的心口忽觉隐隐的疼痛起来。

　　所谓当局者迷，等成了旁观者才发觉——那时候的自己其实已经很喜欢少越了吧，只是懵懂不自知。

　　这一会儿驻足出神的功夫，眼前的画面却似乎飘摇起来，迅速变淡了，好像被察觉不到的风刮走了一般，没多久周围又恢复成墨泽里的无边黑暗。

　　长玥在黑暗中盲目的走了片刻，远方才再次出现了亮点，她便直直朝那里快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