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糖果树洞

7、7

　　傅红雪最终还是走了，不过手里多了一大包书。
　　沈红叶愣了很久之后，觉得无法讲起，他比同龄的小孩儿已经懂得太多了，但是情爱一事，他也只是听说。于是沈红叶去书房搬了许多书出来，捡了给傅红雪包了，世人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或许应该多让傅红雪看看书，明白人的七情六欲，他就能知道人间自有叶如玉了。
　　傅红雪从断肠崖上跃下，整理了小木屋，便开始翻阅起书来，他之所以领略了武学的要义，是因为他看了许多书，又有许多亲身经验，才悟了出来。现下，理解感情一事，也可以按着这个套路来领悟。他想，他有亲身经历，比如周婷，比如明月心，比如叶开，现在他只需要积累，融会贯通，总是能懂的。
　　傅红雪下了决心便要做到，于是他每天除了生活、练武，还多了一项看书。有正儿八经讲才子佳人的，《柳痴传》《娉婷记》《聊斋微录》等，有乱七八糟描写艳情的，《古庄艳史》《狐说聊斋》《俏寡妇事鉴二三》等，更有一些沈红叶特地挑出来的，《汉帝男妃》《风流记事》《龙阳君事录》等等。傅红雪认真，不管是矫揉造作还是缠绵悱恻，不管是情色淫靡还是情到深处，都一页一页地读了下去，甚至还好好地将《春宫图》与《龙阳十八式》等等怪模怪样的画册也看了一遍，他终于知道孩子是怎么来的了。
　　转眼又是一年，他几乎将附近城镇的书都看了一遍，书铺的老板现在看见这个看上去恶狠狠又面瘫的年轻人已经没有惧意了，只会笑眯眯地介绍又来了那些新的书，或挥挥手道：没有新的了，年轻人你看点其他的吧，老看这些没内涵的也不好。
　　傅红雪觉得自己一年已经看了许多书，却奇怪还是没有什么领悟，进展十分地缓慢，转眼又是一个元宵节。傅红雪在崖下呆久了觉得有些不自在，有些想念崖上的人气，或许这也是书的效果之一。
　　傅红雪翻出去年买的面具带了，缓缓随着人流走。
　　元宵节还是傅红雪记忆中的样子，面具、灯笼、谜题、小食，还有欢声笑语。
　　只是又不全是这样。
　　那年轻小姐望着同桌的少年绯红了脸，那少年笑脸盈盈却不敢冒失搭话，说的是“盈盈一水间，默默不得语”么？
　　那两个小孩儿，打打闹闹，分食着一串糖葫芦，末了其中一个吧唧一口亲了那个小娃娃的脸蛋，说的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么？
　　那一对带着面具隔着行人凝视的，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那一对小夫妻怀抱小儿嬉笑的，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傅红雪无意识地走着，竟然又来到了书铺，老板一见他那衣服和刀，张口便道：“公子又来买书，不陪娘子么？这样吧，公子将家里地址告诉我，有了新书，我就差伙计给你送去。”
　　“家？”傅红雪想了想断崖下的小木屋，摇了摇头，那可不算是家。
　　这老板已经和他有些相熟了，知道这位公子有些常识少得可怜，以为他竟然连家是什么都不知道，便耐心解释，“就是公子与家人住的地方。”
　　傅红雪还是摇头。
　　“公子的父母？”
　　“仙逝了。”
　　“老朽失言，那么兄弟姐妹呢？”
　　“有个弟弟。”
　　“那与弟弟一起住的地方，便是家了，令弟与你住一起么？”
　　傅红雪怔了一下，还是摇头。
　　“那么公子可有娘子？”这公子长得如此俊俏，看上去也已二十出头，总归成婚几年了吧。
　　哪知傅红雪仍是摇头。
　　“公子竟然还没有婚配？老朽多事，不如公子将生辰八字给我，我找镇上的媒婆给你打听，公子这样俊俏，一定有许多小姐爱慕的，”傅红雪如此英俊，即使冷着一张脸也已经有许多人家来问过了，书铺老板见傅红雪皱眉，想了想他平时看的书，试探道；“或是问问也好男风的少年公子？”
　　“拿八字问什么？”这是他长久的疑问，他常常看到书里写合八字，然而他总是不懂。他各类书看得多，男风的书看得也多，久而久之默认了这世上两个男人可以成亲，所以听到老板的话，第一反应竟不是奇怪老板要给他找个男人，而是奇怪八字。
　　“自然是看命格合不合，若合，那么一定是桩好姻缘，能白头到老的了。”
　　“两个互不认识的人，就问问出生的时辰，就能决定婚娶么？”书里可不是这样写。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书里那都是些故事，公子若是不想和个陌生人成亲，赶紧趁元宵节觅一个看对眼的，成一段美满姻缘。”
　　傅红雪沉吟一会儿，转身走了。他几年前初入江湖，来来回回见到得只有周婷、明月心一类江湖女子，他成日与她们在一起，怪不得她们都要与自己成亲过一辈子，原来只见一面，便能算是美满姻缘了，何况他们见了许多面。
　　但是他怎么能与一个见了几次面的陌生人结婚呢？了解他如明月心的，便应该是最低的要求了吧，最好的，当然是叶开。
　　叶开，想到这个名字，傅红雪心里擂了一下，脸上开始热了起来。
　　他在书铺耽搁了许久，慢慢走回主路上，竟然发现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宵禁的时间到了，失落的和欢喜的人们三三两两回了家，巡查已经在催促小贩收拾东西了。
　　“喂，你是谁？怎么还在道上晃荡，赶紧回家！”其中一个巡查看见傅红雪朝他远远地喊。
　　摆摊的夫妻家人也高高兴兴走了，刚才还热热闹闹欢声笑语的街道一下子冷清得，冷清得比断魂崖下的风还要寂静，傅红雪心里想，忽地他不禁头一次感到如此悲凉。
　　他没有家，天下如此之大，他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无处可去，那断魂崖下陪伴他的不过是风，傅红雪一瞬间想嚎啕大哭。
　　无间地狱，傅红雪突然想念他那张小床，那张小床上，曾经有叶开，有叶开紧紧环着自己的腰，有叶开把脸贴在他后背的温度，有叶开说要跟着他。
　　叶开，叶开叶开叶开……傅红雪的心瞬间决堤，只想见叶开，只要见了叶开，他便不再难过，不再想哭。只要有了叶开，他就有了家。
　　傅红雪念头一动，身子便动作起来，那向他走来的巡查眼睛一花，人已经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