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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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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顾惜朝觉得自己陷入了迷雾中,有人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他已经重新开始了,已经放下一切了,已经什么都不争了,为什么他还是戚少商的仇人?为什么晚晴还是会自刎而死?为什么他还会出现在这里?
顾惜朝看着面前血迹斑驳的青衣书生,他躺在地上被殷红血液侵染的妻子,再看看那个眼睛瞪得睁圆被溅得一脸血的戚少商,那是自己的血,顾惜朝想。
“惜朝!不!”顾惜朝刀尖对着心脏,眼前的戚少商突然扑了上来。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听他叫一次“惜朝”。
“哈哈,大当家,这辈子、这死仇,你我是注定的了,”顾惜朝笑了一笑,神色凄然。
“惜朝,这些血债我都不要你还了,你随他们去吧,”戚少商一把抱住顾惜朝摇摇欲坠的身子,看着他近乎疯狂的绝望,抹了他脸上的血迹。
“惜朝,那些死去的人,那些做过的事,你改不回来了,惜朝,你做多少遍,都改不回来了……
“惜朝,你放下吧!
“我们死了!
“惜朝,我们死了,你忘了么?!”
什么?顾惜朝脑中一片茫然。
我死了?
顾惜朝觉得天地都晃动起来,他爬起来茫然四顾,没有皇城,没有晚晴,也没有戚少商。
“惜朝!惜朝!你醒醒!”
我现在难道不是正醒着?我难不成在做噩梦么?
“惜朝,你回来……”
我还能回到哪里去?
“别去那边,我还在这里,你要丢了我去么?”
去哪里?不、不不,我不丢了你,这次,我从头陪你到尾。
“惜朝、惜朝,你回头看一眼我呀——”
戚少商?
顾惜朝打了个激灵,这是戚少商!他如何能丢下他!即便当时刀剑相向的时候,他们都不曾丢下对方。
“少商?”顾惜朝仿佛溺水的人得了救,挣扎着活动着躯体,看了看四周,他正坐在一艘残破的孤船上,水面上散着黑雾,看不见周围,“少商,你在哪里?”
“惜朝!惜朝你醒过来了?我在岸上啊,你瞧不见我么?你寻着我的声音划过来。……惜朝……惜朝……”
惜——朝——
顾惜朝听着戚少商的一声声呼唤,心中酸涩,然而又无比欢喜,想着戚少商刚才说他们死了,心里又无数的疑惑,手上蹼水的动作不由加快起来。
“惜朝!”顾惜朝船才停到岸边,视线豁然开朗,戚少商从旁边冲了出来,将他抱了个满怀。
“少商,你、我、我们怎么在这里?”他真真切切地抱着戚少商,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但随之升腾而来的却有一丝恐惧。
“惜朝,你忘了,你早已经死了,”戚少商捧着顾惜朝的头,看他脸上果然有了凄惶的神色,心中不忍,便低着声音从头说起,“你忘了,你我皇城内一战之后,铁手将你安置在青山坳里,断绝人烟,悉心照料你半年有余,然后他回来了,说你已经好了许多,能够自己过日子了。我当时本想去找你,但是又不知找到你了又如何,于是便远远地念着你,若我当时狠下心来去寻你,你我也不至走到这步。后来又过得两三年,一日杨无邪突然神情古怪地向我递了一封情报,上面说你死了,死在江湖人士的手中,我不信,便去叫铁手一起去寻你,结果你果真去了,你是死在晚晴姑娘的墓旁的,想必最后还算欣慰。”
顾惜朝听完,愣着不知所措。他日复一日地在旗亭酒肆醒来,心心念念地不再与戚少商为敌,与晚晴好好过一辈子,结果现在,他竟然已经死了?
“惜朝?……有我陪着你呢,惜朝,”戚少商看着顾惜朝失神的样子,感到莫大的悲凉,然而他也死了,不能感受到痛快淋漓的锥心之痛。
“戚少商,你骗我,”顾惜朝惨然一笑。
“真的,惜朝,你看这忘川之水,人的魂灵要渡过去才能再生为人,然而你对尘世执念太深,又强行渡河,才会在河中迷失,苦苦挣扎。”
“戚少商,你骗我,”顾惜朝笑得更加凄惶,“哪里是被仇人所杀?我明明、明明又犯了病,发了疯——”
“别说了、别说了!惜朝,我难受。”确实不是仇人所杀,杨无邪呈上来的情报,上面写的是,打猎的山户被猎犬牵引而来,顾惜朝在其妻子墓前气绝多时。身上无伤无毒,仵作验了尸,是活活饿死的。
为什么人死了就不会感受到心痛?为什么人死了就不会有眼泪?为什么?否则他还能抱着他好好哭一场。
“戚少商,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顾惜朝用力勒着戚少商,嵌在他怀里说得无比悲哀。
“咱们俩都是笑话,你猜猜我是怎么死的?”戚少商微微笑了一笑,抚摸着顾惜朝的卷发,低声叙述,“我代铁手做了些时日的捕头,后来遇着一个叫王小石的,他将金风细雨楼托付给了我,你知道这楼吧?在京城与六分半、有桥,和那该死的蔡京,闹得不可开交,我勉勉强强做了楼主,辛苦经营十年,大宋积弱,各方势力争斗越来越白热化,终于有人暗中部署,要吞并各个势力,便派人来暗杀我。其实多年来,要杀我的不计其数,这次来的,武功虽高,我却也能应付,却偏偏我还是死在了他手里,你知道为什么?”
“他易了容,装成你身边人?……不对不对,易容一事,许许多多来杀你的应该都做了,他易容你也能察觉得出……是为什么?”顾惜朝只剩魂魄,人所特有的情绪已存无多,刚才虽然感到凄凉,但一下子也过去了,现在听戚少商说话,已经平静了下来。
“他易了容,装成我心上人的样子。”
“哦?你心上人,你最后怕是没能与息大娘走到一起吧?”
“你,”戚少商笑了,就像他才遇见他一样的笑容,“他易容成了你的样子,我十数年来,独身一人,因为这世上再没有你。我一见你的脸,措手不及,竟然死在了他手上,我咽气之前,你猜我在想什么?……我想,惜朝曾经心心念念要杀我,我没舍得让他杀,现在来了个假的,却把我给杀了,惜朝知道了,不知有多恨。”
“戚少商……”
“惜朝,你怪我么?”
“怪,何止是怪,简直是怨、是恨,”顾惜朝想哭,却没有眼泪可流,只能死死抱着戚少商,说着怨恨的话,仿佛回到生前。
“惜朝,你爱我么?”
“爱,”顾惜朝笑笑,吻了吻戚少商冰凉的唇,“听你说,那么我已经在这里飘荡了好些年头了,我总是回到旗亭酒肆,想要警示你,想要护着你逃过一劫,总是想着,我从一开始就回头,你我是不是就不会到这步田地?我从一开始就放弃,是不是……最后却总是刀剑相向,血流成河,戚少商,我知错了,我已经放下了。戚少商,我们去河对岸吧。”
“过了忘川,喝了孟婆汤,再走过奈何桥,你我便再不相识了。”
“我要与你在一块,我要与你一块开怀大笑,一块痛快流泪,痛痛快快地,不要现在这样流不出泪,发不出笑,我不要。我也不要做孤魂野鬼,不敢在白日里出现,只能在夜里与你相依,我也不要。下一世,就算你我不相识,我仍然能找到你,戚少商,你别忘了,我是顾惜朝,神鬼都要给我让路的顾惜朝!”
“真的?”
“真的。”
“好。”
戚少商本来生性豁达,听了顾惜朝的话,更加有了与天地斗的豪气。
如此两只鬼魂在岸边坐着说了整夜整夜的话,那些恨与爱,都能肆无忌惮地敞开胸怀诉说,那些不为人知的思念与挣扎有了完美的出口。
几夜过去,戚少商执着顾惜朝的手走了。
“船家,现在我可还沉?渡我们一渡罢。”